荊州城內,一處僻靜的小院中。
燭火跳躍著,將陳夫子陰沉的臉龐照得明暗交替。
桌案上鋪滿了紙張,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各種人名。
被逐出府學的屈辱,非但沒有擊垮這個老狐狸,反而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二十年的宦海沉浮,讓他差點忘了自己也曾是個心機深沉的角色。
“郭夫子…”陳夫子在紙上寫下這個名字,隨即狠狠劃掉。
那老頭確實有幾分骨氣,但要說能設下如此精妙的局,絕無可能。
郭夫子被貶謫二十年,早就成了隻會背書的老學究,突然硬氣起來,分明是有人在背後指點。
“錢理。”又一個名字被寫下,又被無情劃去。
這愣頭青雖然對權貴積怨已久,但憑他那副直腸子的性子,能想出那些句句戳心的反駁?
陳夫子嗤笑一聲,錢理不過是個被人推到台前的棋子罷了。
陳夫子起身踱步,腦中將整個事件的脈絡反複梳理。
先是郭夫子恰好找到那本塵封的《府學學規補遺》,接著錢理每次都能精準地踩在要害上發難,最後連杏林堂的張神醫都恰好路過…
“恰好?”陳夫子停下腳步,嘴角浮現冷笑,“天下哪有這麼多恰好的事!”
他重新坐下,在紙上畫了個大圈,將所有相關人等都圈了進去,然後開始逐一分析。
能指引郭夫子找到那本學規的人,必須對府學藏書樓了如指掌。
府學藏書樓共三層,典籍堆積如山,就連他這個教習都不敢說完全摸清。這就排除了絕大部分學子。
能預判錢理反應並提前布局的人,必須對人心有著極深的洞察力,而且要有足夠的膽識和智慧,敢在周文正眼皮底下施展手段。
那些紈絝子弟有膽無謀,寒門學子有怨無智,真正符合條件的…
陳夫子的筆尖懸在紙上,腦中浮現出一張張麵孔。
忽然,他想起了一個被所有人忽略的細節。
當錢理第一次起身質問時,身邊閃過一個人影。那人似乎在錢理耳邊說了什麼,然後錢理才如被點燃的火藥般爆發。
“是誰?”陳夫子皺眉苦思。
當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和錢理的對峙上,那個人影極不起眼,幾乎無人察覺。
但陳夫子作為老教習,對課堂上的一舉一動都頗為敏感。
“林昭…”這個名字從他嘴中緩緩吐出。
那個表麵膽怯怯懦的鄉下少年,每次錢理發難之前,似乎都與他有過短暫接觸。
而且這小子雖然裝得畏畏縮縮,但那雙眼睛…
陳夫子猛然想起,課堂上有好幾次,他都感受到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在審視自己。
那種感覺很奇特,仿佛被什麼東西看透了一般。當時他以為是錯覺,現在回想起來…
“有意思。”陳夫子冷笑,“一個鄉下來的小子,竟敢在老夫麵前玩心機?”
他重新提筆,在紙上工整地寫下林昭二字,這次沒有劃掉。
陳夫子凝視著燭光下的這兩個字,越想越覺得背脊發涼。
他還記得初入府學時查閱的學子資料。
林昭,越城縣人,九歲,縣試案首,府試第八。這樣的成績,在府學中也算是出類拔萃了。
可這小子入學後的表現呢?課堂上從不主動發言,與人交往時唯唯諾諾,遇事就往人群中躲,生怕被人注意。
一個能在千軍萬馬中脫穎而出的少年,會是這副德性?
“裝的!從頭到尾都是裝的!”陳夫子豁然開朗,一掌拍在桌案上。
這小子從踏進府學的那一刻起,就在精心偽裝自己,刻意表現得平庸無害,為的就是在關鍵時刻給人致命一擊!
陳夫子越想越心驚。
這種程度的心機城府,即便是他這樣的老江湖都感到畏懼。
他重新坐下,開始分析林昭的動機。
趙恒與林昭素無深交,一個寒門子弟為何要冒著得罪知府的巨大風險去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