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恒倚在門框上,雙臂抱胸。
他從未想過,一個九歲的孩子能把一個七品縣令逼到牆角。
更讓他震驚的是,林昭的每一句話,都精準剖開吳清源心中最深的渴望。
這哪裡是說服?
這分明是在下套。
麵對吳清源急切的追問,林昭不慌不忙地抽回手,重新坐下,然後端起那杯尚溫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他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吳清源。
“回吳大人,晚生此來江南,一為遊學,增廣見聞。”
這是一個標準到無可挑剔的答案,符合他士子的身份。
吳清源身子前傾,雙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椅子扶手,目光緊緊盯著林昭,等待著這個九歲少年接下來的話。
“二來,”
林昭頓了頓,聲音裡多了一絲銳意。
“晚生家中也薄有產業,經營幾台織機。
隻是那織機老舊,效率低下,聽聞江南織造冠絕天下,能工巧匠不計其數。
晚生此來,便是想尋訪一二頂尖巧匠,看看能否改良家中織機,也好讓家人多一份進項。”
他話說得謙虛,隻說是為了家中產業。
然而織機二字一出,吳清源臉上的激賞之色立刻消失,轉而被一片陰沉取代。
他盯著林昭,沉默了許久,才開口。
“織機?工匠?”
吳清源苦笑一聲。
“林昭,你可知,這吳縣最大的織造商是誰?
那幾家惡意壓價的糧行,背後又是誰?
方才那個私築水壩的李鄉紳,他的靠山……
又是誰?”
一連串的追問,讓空氣都變得沉重。
不等林昭回答,吳清源便自嘲地搖了搖頭,緩緩吐出了一個名字。
“是蘇州蘇家。”
“一個蘇家。”
這四個字,仿佛帶著千鈞之力,壓得聽雨樓的橫梁都在輕顫。
趙恒的手指無意識地敲了敲腰間的佩劍。
即便是遠在京城的定國公府,對蘇州蘇家這個名字也絕不陌生。
那是一個富可敵國,連朝中閣老都要以禮相待的龐然大物。
吳清源看著林昭,長歎一聲。
“本官不是沒有想過整頓,可我一動,他們便搬出蘇家。
那些人,不過是蘇家這棵參天大樹下的一些附庸藤蔓,可即便是藤蔓,也不是我這個小小七品縣令能輕易斬斷的。”
“本官甚至懷疑,這些惡行很可能隻是蘇家某個分支,或是某些手握大權的管事,為了中飽私囊的擅自所為。”
“可即便如此,我又能如何?
蘇家聲譽遍及天下,我若貿然上奏,非但動不了他們分毫,反而會落一個構陷名門、攻訐鄉賢的罪名,這頂烏紗帽,怕是立刻就要換人了。”
說到最後,吳清源的拳頭在桌案下悄然握緊。
他的不甘,他的憋屈,他的抱負難伸,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林昭靜靜地聽著。
在鑒微的視界裡,他看到吳清源在說到上奏二字時,出現了明顯的紊亂。
這是一個渴望反擊,卻又不得不壓抑的人。
這是一個被困在籠子裡太久,隻差一把鑰匙的囚徒。
林昭垂下眼簾,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揚了一分。
“吳大人,”
“您的困境,晚生明白了。但晚生覺得,此事……或許並非死局。”
“哦?”吳清源眉毛一挑,“願聞其詳。”
“晚生有一計。”
林昭抬起右手,依次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為民心。第二,引蛇出洞。第三……”
他頓了頓,目光直視吳清源,“為您的前程。”
吳清源和趙恒同時露出訝異的神色。
“第一,為民心。”
他指了指桌上那份《水利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