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吳清源的書房燈火徹夜未熄。
他親自握筆,在宣紙上謄抄《水利疏》的要點,每寫完一份,便遞給身旁的師爺核對,務求字字準確。
窗外夜色漸深,他的眼中卻沒有半分倦意。
次日天還未亮透,十幾麵告示便貼滿了吳縣縣城以及下遊各村鎮最顯眼的位置。
那告示上,縣衙的大印赫然在目,其文曰:
"縣尊體恤民情,不忍下遊田地乾涸,百姓受苦,特啟連環井渠之工。
凡願出力者,不分男女,每日可領口糧三升,絕不拖欠。
即日起工,速來報名!"
告示一出,整個吳縣下遊瞬間炸開了鍋。
告示欄前,一個乾瘦的老農盯著那幾行字看了許久,嘴唇顫抖著念出聲來。
他身旁的兒子眼睛放光,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爹!是真的!縣衙真要給糧!"
老農這才回過神,撲通跪倒在地,朝著縣衙方向重重磕了三個頭。
不遠處,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半信半疑地詢問旁人,待得到肯定答複後,她抱緊孩子,眼淚無聲滑落。
那些因缺水而守著龜裂田地絕望等死的農戶,在反複確認告示內容後,爆發出震天的歡呼。
然而,這份喜悅並未能抵達那些高門大院。
吳縣城東,李家的聽濤園內,幾位鄉紳圍坐在湖心亭中。
亭外,一池錦鯉遊弋,水聲潺潺,本該是閒適的景象,可此刻亭內的氣氛卻凝重得令人窒息。
李鄉紳握著茶杯的手青筋暴起,杯蓋被他掀開又蓋上,發出"啪、啪"的脆響。
"這是要我們的命啊!"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茶盞跳起又落下,茶水潑了一桌。
他指著窗外的方向,手指都在發抖。
"那個姓吳的,還有那個黃口小兒,這是要斷我們的根!"
王鄉紳擺弄著手中的核桃,慢條斯理地開口。
"這連環井渠,聽著是為民謀利,可細想想,繞開咱們的水壩,豈不是壞了規矩?
祖上傳下來的產業,哪能說動就動?
再說了,咱們這園子裡的花木都是貢品,要是枯了,朝廷怪罪下來,誰擔得起?"
幾人對視一眼,李鄉紳壓低聲音。
"吳清源是官,咱們動不得。但那個姓林的……
他不過是個外來的小子,真出了什麼事,誰又能說得清?"
話音落下,亭內陷入沉默,隻有湖麵上的風聲,卷起層層漣漪。
……
開工第一日,定在城外三十裡的下遊河灘。
這裡是受災最嚴重的區域,土地乾裂得如同老人的手背,數百名被招募來的災民聚集於此。
他們麵黃肌瘦,眼神裡既有對未來的期盼,又帶著長久饑餓留下的麻木。
吳清源派來的幾名衙役正在維持秩序,準備分發工具。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嘈雜的叫嚷,二十多個遊手好閒的潑皮從河灘那頭湧了過來。
為首的是個光著膀子的壯漢,肩上扛著根木棍,腰間插著把生鏽的短刀,一邊走一邊吐著口水,身後的嘍囉們也跟著起哄。
"都給老子停下!"
壯漢一腳踹翻裝滿鐵鍬的籮筐,指著災民們吼道。
"你們這群蠢貨!知道這下麵埋著什麼嗎?
這下麵是李家祖墳的風水陣眼!
你們敢動土,小心祖宗顯靈,讓你們全家不得好死!"
一個尖嘴猴腮的嘍囉擠到人群前,陰陽怪氣地說。
"各位鄉親,你們是沒見過啊!上回隔壁鎮修河堤,也說給糧給錢,結果呢?乾了半個月,連根毛都沒拿到!"
"就是就是!"
另一個嘍囉接口道。
"你們想想,官府什麼時候真心為咱們百姓辦事了?
說不定挖完了,人家翻臉不認賬,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人群開始騷動。
一個老農猶豫地放下鋤頭,扭頭問身旁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