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之內,熏香的煙霧在空中緩緩升騰,茶水的熱氣模糊了彼此的麵容。
吳清源端著茶杯的手穩如磐石。
但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蘇文的目光正像兩把鋒利的刀子,一寸一寸地剖開他的偽裝。
那雙眼睛在他臉上停留的時間,比尋常交談要長三息。
眉梢、嘴角、握杯的手指,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被對方儘收眼底。
吳清源心中暗道:這老狐狸在試探我有沒有說謊。
他故意端起茶杯,用茶霧遮住半張臉,給自己爭取調整表情的時間。
這才是真正的交鋒。
之前的五萬兩銀票,不過是開胃小菜。
現在,蘇文要挖的是他吳清源的根,那個策劃了連環井渠、撬動蘇家根基的幕後之人。
吳清源垂下眼簾,手指在茶杯邊緣輕輕摩挲。
他想起昨夜與林昭的密談。
那個九歲的孩子坐在燭火前,臉上帶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沉靜,笑著對他說。
“吳大人,您就把我賣了吧。蘇家越是覺得我好對付,咱們的局就越好做。”
如今,是該把這條餌拋出去的時候了。
吳清源深吸一口氣,抬起頭。
他臉上浮現出一抹無奈與掙紮交織的神色,像是一個被逼到絕境、不得不妥協的失意官員。
“蘇管事……”他長歎一聲,聲音裡透著幾分疲憊,“你這可真是讓本官難做了。”
蘇文臉上的笑容不變,隻是端起茶杯,做了個請的手勢,靜待下文。
魚,就要上鉤了。
“也罷。”
吳清源像是做了最後的權衡,才緩緩開口,“蘇管事既然問到這裡,本官若再遮掩,倒顯得不識抬舉了。”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此事說來,本官也覺得匪夷所思。
為本官獻上此策的,並非什麼隱世大儒,也不是朝中故舊。”
蘇文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等著下文。
“而是一位……遊學至此的少年人。”
“少年人?”蘇文的眉毛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不錯。”
吳清源點了點頭,神情複雜地補充道,“此子姓林,名昭,乃是今科荊州府府試的案首。今年,年僅九歲。”
蘇文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頓,杯中的茶水蕩起一圈漣漪,險些濺出杯沿。
他瞳孔微微收縮,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
九歲的府試案首?
這要麼是千年難遇的妖孽,要麼就是有高人在背後操盤,把這孩子推到台前當幌子。
但不管是哪一種,這個叫林昭的孩子,都成了破局的關鍵。
蘇文強行壓下心中的震驚,將茶杯穩穩放回桌上。
他臉上重新掛起那副和煦的笑容,隻是眼底深處,多了一絲若有所思的精光,以及一絲輕視。
一個孩子,就算再聰明,心性能有多沉穩?
見識能有多廣博?
對付一個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吳清源或許棘手,但拿捏一個從未見過世麵的九歲神童,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原來如此!”
蘇文恍然大悟般地笑道,臉上的笑容重新變得真誠熱切。
“九歲案首,當真是文曲星下凡!如此麒麟兒,蘇某定要見上一見,請教一番才學!”
他心中的算盤已經打響。
隻要控製了這個林昭,就等於掐住了吳清源的七寸。
屆時,是殺是留,是捧是踩,還不是他蘇家一句話的事?
當天下午,一張描金的請帖便被客客氣氣地送到了林昭所租住的院落。
地點,定在吳縣最負盛名、也是蘇家產業之一的聞香樓。
聞香樓。
雕梁畫棟,雅致非常。
頂樓的雅間之內,熏香嫋嫋,茶香四溢。
蘇文早已等候多時。
他沒有坐在主位,而是坐在一張棋盤之側,手中正捏著一枚白子,細細摩挲
。那枚白子在他指尖轉動,像是一枚即將落下的棋子,又像是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刃。
不多時,門被輕輕推開。
一個身著青色布衣、身形瘦弱卻脊背挺直的少年,平靜地走了進來。
他身後,跟著一個氣息沉穩的隨從。
正是林昭和扮作普通護衛的趙恒。
林昭踏入雅間的瞬間,目光便落在了蘇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