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盒打開,一股濃鬱醇厚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是一盅佛跳牆。
林昭舀起一勺,湯色金黃,濃而不膩。
他用鑒微之力掃過,海參、鮑魚、魚翅、乾貝……數十種食材的精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其間力道的把控,非頂尖大師不可為。
“這道菜,用了北方的鹿筋,江南的火腿,東海的鮑魚,還有西域的藏紅花……”
林昭一邊說,一邊看向魏進忠。
“一道菜,集齊了天南地北的味道。宮中能有此手筆,又有此閒情逸致的,怕是不多。”
他話鋒一轉,看似隨意地問道。
“不知……陛下與太子殿下,更偏愛哪種口味?”
這句問話,突兀,卻又自然。
仿佛一個好奇的美食家,在探討著食客的偏好。
魏進忠正在布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抬起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昭。
燭光下,少年麵容清秀,眼神澄澈,充滿了對美食的純粹好奇。
仿佛剛才那句話,真的隻是隨口一問。
魏進忠沉默了片刻。
他緩緩放下筷子,壓低了聲音。
“太子殿下,自幼在京城長大,口味與京中權貴無異,喜精致,好河鮮。”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低,幾乎細不可聞。
“不過,陛下最近龍體欠安,沒什麼胃口。”
“這道佛跳牆,昨夜送到奉天殿,陛下也隻是看了一眼,動都未動。”
說完,魏進忠便重新垂下頭,恢複了那副木雕般的神情,仿佛剛才那番話不是出自他口。
林昭那句看似隨意的問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靜心齋的深潭,漣漪散去,水麵依舊無波。
魏進忠的回答滴水不漏,卻又恰到好處地透露了君心與儲君的嫌隙。
林昭心中有數,不再多言。
......
北境,燕州衛。
風雪是這片土地唯一的主宰。
入夜,狂風卷著碎冰,像無數頭白毛的餓狼在荒原上奔走咆哮,撞擊著營地破敗的柵欄,發出嗚嗚的悲鳴。
滴水成冰,並非虛言。
一處勉強能遮風的土坯營房內,一堆篝火燒得半死不活,昏黃的火光映著一張張被凍得發紫、溝壑縱橫的臉。
一口破了沿的鐵鍋架在火上,鍋裡煮著清可見底的稀粥,與其說是粥,不如說是米湯,偶爾才能看到幾粒載沉載浮的米粒。
一個滿臉風霜的男人坐在火堆的最上首,他身上的棉甲早已破爛不堪,露出裡麵被磨得發亮的襯裡。
他就是秦錚。
十年前的落第舉子,如今的百夫長。
他用一隻缺了口的陶碗,給自己盛了半碗稀粥,然後便將鍋推給了身邊的老卒。
“分了吧。”
他的聲音,像是被燕州的寒風打磨了十年,粗糲而沙啞。
十幾個老弱殘兵,最大的已經年過五十,最小的也斷了一條胳膊,他們默默地圍上來,用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分享著這點可憐的吃食。
這裡是大晉最北的邊疆,也是被遺忘的角落。
他們,是被遺忘的人。
秦錚沒有動碗裡的粥,那雙眼睛在昏暗的火光下,依舊藏著鷹隼般的銳利,仿佛能啄穿這漫天風雪。
十年了。
他從一個筆鋒銳利的讀書人,變成了一個滿手老繭的軍卒。
他殺過人,飲過血,睡過死人堆。
他曾以為,胸中那點不合時宜的抱負,早已和昔日的筆墨一起,被這北地的風雪徹底凍成了冰渣。
就在這時,營房的破門被猛地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