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的指尖撚過一頁打印紙,邊緣粗糙,帶著反複翻閱留下的毛邊。窗外,夕陽正掙紮著沉入城市灰蒙蒙的天際線,餘暉透過積灰的窗玻璃,將他桌前那摞學生作業染成黯淡的橘色。喉嚨裡乾得發緊,像塞了一把粉筆灰,他吞咽了一下,喉結艱難地滾動,卻沒能帶來絲毫緩解。
桌角,那份印著《基於自適應算法的精密結構件振動抑製研究》的論文校樣稿,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靜靜躺著。署名處刺眼地印著另一個名字:張承誌,他的係主任。而“陳默”兩個字,可憐地縮在角落的“參與人員”列表裡,像個無關緊要的注腳。
胃部傳來一陣熟悉的、細微的抽搐感,空洞而灼人。他避開那摞紙,伸手去拿桌上的保溫杯,擰開,裡麵是早已涼透的廉價綠茶,澀得讓他舌根發苦。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進走廊裡消毒水與舊書混合的氣味。
“陳老師,還沒走?”進來的是同事老周,臉上掛著慣常的、略帶疲憊的笑意,眼角的皺紋深刻得能夾住粉筆頭。
陳默的肩胛骨下意識地收緊,又強迫自己放鬆下來,擠出一個短促的笑:“還有點作業沒批完。”聲音有些沙啞,像砂紙磨過木頭。
老周的目光在桌角那篇論文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開,拍了拍陳默的肩膀,那手掌溫熱厚重,帶著無聲的理解和同樣無力的安慰。“想開點,年輕人,日子還長。”他頓了頓,壓低聲音,“下年職稱,說不定……”
陳默隻是又笑了笑,嘴角肌肉有些發僵。下年?張主任年前剛升了博導,勢頭正勁,自己這點“參與”的成果,夠不夠資格申報講師續聘都得打上問號。老周歎了口氣,搖搖頭走了出去,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漸行漸遠。
辦公室重新歸於寂靜,隻剩下窗外偶爾傳來的汽車鳴笛和心臟在胸腔裡沉悶的跳動聲。他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刺得肺葉微微收縮,重新拿起紅筆,攤開下一本作業。
是《機械振動基礎》的課程大作業。看著那潦草的字跡和敷衍的圖表,太陽穴開始隱隱鼓脹。這批學生底子薄,心思也散,大半衝著混個文憑來的。他知道不該苛責,但一種更深重的無力感還是攫住了他——他在這裡耗儘心血,甚至賠上自己的前途,又能改變什麼呢?
指尖的筆杆變得冰涼。
批完最後一本,窗外天色已徹底沉入墨藍,遠處辦公樓的燈光次第亮起,像一片冰冷的星海。他揉著發酸的後頸,頸椎發出輕微的哢噠聲。鎖好辦公室門,拖著步子走向樓梯口。
經過係主任辦公室時,那扇厚重的實木門縫底下透出明亮的燈光,裡麵隱約傳出張主任爽朗的笑聲,正打著電話:“……哎呀,王總放心,那項目沒問題,我們團隊實力您是知道的……哈哈哈,後續的合作還得靠您多支持……”
陳默的腳步沒有停頓,但下頜線無聲地繃緊了。他加快步伐,像是要逃離那燈光和笑聲的輻射範圍,鞋底敲擊水磨石地麵,發出單調的回響。
走出理工大樓,晚風裹著初秋的涼意撲麵而來,讓他打了個寒噤,手臂上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他裹緊了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舊夾克,走向燈火通明的學生宿舍區。
三棟307,敲門。開門的是李健,穿著籃球背心,滿頭是汗,房間裡彌漫著泡麵和汗液混合的味道。
“陳老師?”李健愣了一下,臉上掠過一絲慌亂,下意識地想擋住電腦屏幕上激烈的遊戲畫麵。
“來看看你們的課程設計進度。”陳默的聲音平靜,聽不出情緒。
房間裡另外兩個男生也迅速從床上坐起,手忙腳亂地收拾散落的零食袋和課本。眼神躲閃,手指不安地摳著床沿。
“老師……那個,我們還在弄……”李健撓了撓頭發,聲音越來越小。
陳默沒說話,走過去拿起桌上散落的幾張草圖。線條粗糙,尺寸標注模糊,一個簡單的減震結構設計得漏洞百出。他沉默地看著,能感覺到三個學生的呼吸都屏住了,空氣凝滯,隻剩下電腦風扇嗡嗡的鳴響。
他抬起眼,目光從三個忐忑的年輕臉龐上掃過。他們眼裡有羞愧,有緊張,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破罐破摔的麻木。
胸腔裡那股憋悶了一整天的滯澀感,忽然鬆動了一下。他拉過旁邊一把椅子,椅子腿劃過地麵,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坐下,拿起一支鉛筆,筆尖點在圖紙上。
“這裡,支承方式有問題,頻率匹配不上。”他的聲音不高,卻讓三個學生猛地抬起頭,“還有這個阻尼係數,你們參考的是舊標準,早就更新了。”
他一邊說,一邊在草圖的空白處快速勾勒修改方案,線條流暢精準。三個腦袋不知不覺湊了過來,之前那股散漫的氣息消失了,眼神裡透出專注,甚至是一點點微弱的光。
時間在筆尖的沙沙聲中流逝。窗外的喧囂漸漸沉寂下去。講到關鍵處,他能聽到他們恍然大悟般的吸氣聲,能看到他們喉結因為緊張或興奮而滑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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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陳默放下鉛筆,頸椎傳來一陣密集的酸麻感。他站起身:“思路大概就是這樣,具體參數你們再仔細核算一遍。下周三之前交給我看。”
三個學生跟著站起來,李健連忙點頭:“謝謝陳老師!我們一定好好弄!”聲音裡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
陳默點了點頭,沒再多說,轉身走出宿舍。帶上門的那一刻,他聽見裡麵傳來壓低的、興奮的討論聲,不再是關於遊戲。
走廊裡的聲控燈因為他的腳步聲亮起,又在他身後依次熄滅。巨大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上,包裹著四肢百骸,腳步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胃裡的空洞感再次襲來,伴隨著輕微的眩暈。
走出宿舍樓,夜風更涼了。他抬頭望了一眼,城市的光汙染讓夜空一片混沌,看不到幾顆星星。隻有一彎極細的月牙,模糊地掛在天邊。
他慢慢走向校門外那條通往租住小屋的昏暗小巷。指尖似乎還殘留著鉛筆和劣質紙張的觸感。
就在巷口,一陣沒由來的、極其短暫的微風拂過他的後頸,那裡的寒毛立了起來。風中似乎夾雜著一絲極淡的、從未聞過的氣息,像是雨後金屬的味道,轉瞬即逝。
他停下腳步,疑惑地皺了皺眉,回頭望去。身後隻有空蕩的街道和被路燈拉長的、扭曲的影子。
一切如常。
他搖了搖頭,把這歸咎於過度疲勞帶來的錯覺,繼續埋首走進昏暗的巷子深處。
巷子的最裡頭,一盞路燈接觸不良,正發出細微的、持續不斷的嗡嗡聲,燈光忽明忽滅,節奏穩定得令人心煩。
在那明滅交替的光線邊緣,一片極其微小的、材質不明的銀色薄片,半掩在路邊的積塵裡,反射出一點轉瞬即逝的、冷冰冰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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