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是被窗外施工地的鑽擊聲吵醒的。太陽穴一跳一跳地脹痛,眼皮沉重得像是被膠水粘住。他花了點力氣才睜開眼,模糊的視線裡,是出租屋天花板上那片熟悉的、因滲水而泛黃的黴斑。
昨晚的記憶碎片般湧回——巷口那陣怪異的風,後頸莫名的寒意,還有路燈下那片轉瞬即逝的、冷冰冰的反光。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後頸,皮膚正常,沒有任何異樣。
喉嚨乾得冒煙。他撐著手臂坐起身,骨骼發出輕微的咯吱聲。胃裡空蕩得發慌,帶著一種熟悉的灼燒感。床頭櫃上的鬨鐘顯示,離上午第一節課還有一個半小時。
趿拉著拖鞋走進狹小的衛生間,冷水撲在臉上,刺激得他一個激靈,清醒了不少。鏡子裡的人臉色蒼白,眼底帶著明顯的青黑。他盯著鏡子看了幾秒,試圖從自己疲憊的瞳孔裡找出任何不同尋常的東西,但什麼都沒有。
也許真的是太累了。他甩了甩頭,水珠濺落在陳舊的白瓷洗手盆上。
上午是給大三學生上的《機械動力學》。站在講台上,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聲音裡的沙啞,像是聲帶裹了一層砂紙。底下的學生大多沒什麼精神,有人撐著下巴眼神放空,有人偷偷在桌下擺弄手機,屏幕的光映亮一小片專注卻與課堂無關的臉龐。
粉筆在黑板上劃過,發出單調的吱呀聲,留下斷續的白色軌跡。空氣裡漂浮著細小的粉筆灰微粒,在從窗戶斜射進來的光柱中緩慢翻滾。
他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教室後排。李健和昨晚另外兩個男生坐在一起,出乎意料地,他們沒有像往常一樣倒頭就睡或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李健甚至微微皺著眉頭,手指間無意識地轉著一支筆,目光跟著粉筆的移動而移動。
陳默的指尖頓了一下,粉筆在黑板上留下一個稍重的白點。他繼續講解一個阻尼振動的推導公式,語速平緩。
講到關鍵處,他拋出一個問題,關於如何在實際應用中優化參數以減少共振危害。教室裡一片沉寂,隻有窗外遠處傳來的模糊車流聲。幾個平時表現尚可的學生也避開了他的目光,低頭假裝記錄。
就在他準備自己揭曉答案,胸腔裡那股熟悉的滯悶感又開始凝聚時——
“老師。”
一個聲音從後排響起,帶著點不確定,但清晰地打破了沉默。
是李健。他半舉著手,臉上有些猶豫,喉結滑動了一下,似乎在組織語言。
“說。”陳默的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平靜。
“是不是……可以不用完全照搬書本上的經驗值?”李健的聲音逐漸穩定下來,眼神裡有一種剛剛破土而出的專注,“如果考慮材料本身的非線性特性,結合我們上次那個課程設計裡遇到的邊界條件……也許可以試著一個迭代算法?雖然計算量會大點,但可能更準……”
教室裡更安靜了。幾個玩手機的學生抬起了頭,看向李健的眼神裡帶著驚奇,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另外兩個昨晚一起的男生,也睜大了眼睛,似乎被同伴的話提醒了什麼,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默算。
陳默握著粉筆的手指微微收緊。一股極其細微的、難以言喻的感覺順著脊椎爬升,像是冰冷的電流,又像是極輕微的麻癢。這不是他教過的內容,甚至超出了這門課的平均要求。李健提到的非線性特性和迭代思路,雖然還很粗糙,卻恰好指向了解決這個問題的另一個更優方向。
他昨晚隻是點撥了他們課程設計中基礎的結構問題。
胃裡的灼燒感奇異般地消退了一些。他看著李健,那男生說完後,耳朵尖有點發紅,似乎不太適應這種成為焦點的感覺。
“思路不錯。”陳默開口,聲音裡的沙啞似乎褪去少許,“雖然具體實現需要考慮工程實踐的代價。但這確實是一個值得深入的方向。”
他轉身,就著李健的思路,在黑板上補充勾勒起來。粉筆灰簌簌落下。他能感覺到,後排那三個學生的目光緊緊跟隨著他的筆尖,比任何時候都要熾熱。而教室裡那種慣常的死寂氛圍,似乎被撬開了一道細小的裂縫。
下課鈴響,學生陸續離開。陳默收拾著講義,指尖殘留著粉筆的澀感。李健和另外兩個男生磨蹭到最後,走了過來。
“陳老師,”李健撓了撓頭,“我們……我們想試試那個迭代算法,下午沒課,我們去機房……”
“嗯。”陳默點頭,“有問題隨時找我。”
三個男生互相看了一眼,臉上掠過一絲壓不住的興奮,匆匆離開了。
教室空了下來,隻剩下陽光裡飛舞的塵埃。陳默站在原地,那種脊椎發麻的感覺又隱約浮現了一次,很輕微,轉瞬即逝。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後頸,那裡一片溫熱,沒有任何異常。
是錯覺嗎?因為學生難得的積極?
他搖搖頭,把這個念頭甩開。大概是昨晚沒休息好,神經太過敏感了。
下午,他窩在係裡分配的那個狹小逼仄的辦公室裡整理資料。空氣沉悶,混雜著舊書報和電腦散熱器的味道。台式機嗡嗡作響,運行緩慢得讓人心焦。屏幕右下角不斷彈出各種軟件更新的提示框,關掉一個又冒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