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科技館的穹頂之下，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堅硬的琥珀。省級大學生科技創新大賽決賽現場，時間隻剩下最後十分鐘。陳默站在指導老師隔離線外，指關節無意識地抵在冰冷的金屬欄杆上，皮膚下的血液撞擊著血管壁，發出隻有他自己能聽見的悶響。
他的隊伍，“螢火”，正被逼入絕境。
對麵，“雷霆”戰隊——由鄰省重點大學精英組成、係主任張主任的親侄子張浩領銜的隊伍——的巨型環形屏幕上，數據流如瀑布般狂瀉，一套複雜的流體力學仿真模擬已接近完成，渲染出的三維模型光影流轉，引得評委席頻頻頷首。張浩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眼神掠過陳默，像打量一塊絆腳石。
“螢火”的展位卻異常安靜。負責主操作的男生李立，額頭緊緊抵在微涼的顯示屏邊框上，鼻尖滲出的細密汗珠在屏幕冷光下微微反光。他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細微地顫抖，像是被無形的弦拉扯著。旁邊負責硬件調試的女生趙晴，反複撚著衣角，布料幾乎要被指尖揉破。空氣裡彌漫著線路板鬆香和一種冰冷的、屬於失敗的預兆。
陳默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跳動，每一次搏動都擠壓著肺葉，讓呼吸變得有些艱難。賽前被張主任“特意關照”而臨時更改的、極其刁鑽的題目參數，像一根毒刺，精準地紮中了“螢火”項目原方案的軟肋。時間，正在像沙漏裡的沙，無情地流儘。
就在裁判助理已經開始核對最終提交倒計時的時候，陳默的目光猛地鎖定了李立屏幕上的一行幾乎被忽略的錯誤日誌——一個極其隱晦的底層驅動兼容性問題，源於賽會提供的標準傳感器的一個非標設計。這個問題，像一顆鏽蝕的齒輪，卡死了整個係統的最後一步。
刹那，陳默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一段被“學習光環”反饋塞進腦海深處的、關於異常信號自適應濾波的冷僻算法碎片，如同黑暗中劃亮的火柴，驟然閃現。
他沒有說話，甚至沒有做出任何明顯的手勢。隻是抬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節，極其快速而輕脆地，在自己左側的太陽穴上叩擊了兩下。
一直用眼角餘光死死鎖定他的李立，渾身猛地一僵。那是一個賽前約定好的、最緊急情況下的觸發信號。李立的瞳孔瞬間收縮，幾乎沒有任何遲疑，那雙剛才還在顫抖的手，像是被注入了某種冰冷的能量，猛地壓上鍵盤。不是原本計劃中的任何補救代碼，而是一段極其古怪、甚至有些違背教科書常理的指令流，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銳利，凶悍地切入係統底層。
鍵盤的敲擊聲不再是猶豫的試探，而是變成了一種密集的、幾乎連成一片的金屬暴雨聲，清脆地砸在驟然安靜下來的場館空氣裡，引來周圍不少疑惑的目光。趙晴驚愕地看向李立，又猛地轉頭看陳默。陳默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隻有下頜線繃緊如刀削，眼神沉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倒映著李立屏幕上瘋狂滾動的、常人無法理解的代碼洪流。
“螢火戰隊，你們在做什麼？最終提交程序已啟動，任何非正常操作都可能被視為違規！”一名現場監督員皺著眉頭快步走來。
張浩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
就在監督員距離展台還有三步之時，李立狠狠一拳砸在了回車鍵上！
“嗡——”
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機器內部的嗡鳴響起，“螢火”展台上那台其貌不揚、甚至有些笨拙的原型機猛地一震。緊接著，頂部的指示燈光譜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流暢到極致的方式開始躍動，不再是之前斷斷續續的掙紮，而像被注入了生命，精準地捕捉並重構著模擬環境中最細微的變量。旁邊連接的高速攝像機實時傳回的畫麵裡，原本因乾擾而扭曲模糊的動態識彆軌跡，瞬間變得清晰、穩定、絲滑流暢，甚至超越了對麵的“雷霆”！
整個賽場的聲音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驟然抽空。
評委席上，一位一直沉默寡言、頭發花白的老專家猛地向前探出身子，鼻梁上的老花鏡滑到了鼻尖，他都忘了去推。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桌沿，指節泛出青白色。
監督員的腳步僵在了半路，嘴巴微微張開。
張浩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碎裂，隻剩下一種難以置信的驚愕，使得他的麵部肌肉僵硬地扭曲著。
倒計時最後一秒走完。
“時間到！停止所有操作！”
係統鎖定。
巨大的中央屏幕沉默了幾秒，然後，冰冷的電子合成音清晰地報出最終比對結果：
“‘螢火’戰隊，動態捕捉與重構精度：百分之九十九點七。識彆延遲：零點八毫秒。”
“‘雷霆’戰隊，精度：百分之九十五點一。延遲：三點二毫秒。”
“優勝者，‘螢火’戰隊。”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然後，如同堤壩崩潰，驚呼聲和掌聲猛地炸開，幾乎要掀翻整個場館的頂棚。
李立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整個人軟軟地向後倒去，被紅著眼圈的趙晴和其他隊員手忙腳亂地扶住。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大口喘著氣，眼前一片模糊，隻能聽到血液衝刷耳膜的轟鳴聲。
陳默緩緩地、緩緩地鬆開了緊握欄杆的手。金屬條上留下了兩個深凹的、濕漉漉的指印。一股極強的、顫栗般的酸麻感從尾椎骨沿著脊柱一路竄升，直抵後腦，讓他頭皮陣陣發緊。他微微仰頭，深吸了一口混合著興奮、震驚和某種無形硝煙味的空氣，穹頂刺目的燈光落入他眼底，映出一片深不見底的幽光。
他沒有去看隊員們的狂喜，也沒有去看張浩那變得鐵青、繼而灰敗的臉。他的目光越過喧鬨的人群，落在評委席後排。那個之前注意到李立項目獨特思路的、穿著“龍騰科技”工裝衫的技術代表，此刻正死死地盯著他，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欣賞，而是一種近乎灼熱的、發現了稀世珍寶般的銳利探究。代表的手指正在膝蓋上急速地敲打著什麼節奏，然後他猛地低下頭，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輸入著信息。
喧嘩聲中，陳默清晰地感覺到，一道來自更遠處陰影裡的、冰冷而充滿算計的視線，如同毒蛇的信子，在他背上短暫地一舔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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