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裡的空氣像是被抽乾了又重新注入，帶著一夜鏖戰後的疲憊與某種亢奮的餘溫。趙昊癱在椅子上，眼球赤紅，盯著天花板，手指還在無意識地抽搐，仿佛仍在敲擊無形的代碼。李娟仔細地將白板上最後幾處推導補充完整，筆尖劃過，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是為這場腦力風暴畫下暫時的休止符。
李立坐在自己的電腦前，屏幕暗著，映出他有些茫然又掙紮的臉。那封來自龍騰科技的郵件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在他的意識裡。優厚的條件，行業巨頭的青睞，與他此刻身處的、彌漫著泡麵味和金屬焦糊氣息的簡陋環境形成尖銳對比。他幾次伸手想去碰鼠標，想把那份邀請函再點開看看，指尖卻在觸及冰冷的金屬前又縮了回來。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白板上那些狂放又精密的新架構，一種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吸引力從那上麵散發出來，冰冷，卻純粹。
陳默沒有打擾他們。他給自己接了杯水，冰冷的液體流過喉嚨，稍稍壓下了熬夜帶來的燥熱。他走到窗邊，晨光刺眼，樓下開始有學生走動，喧嘩聲隱隱傳來，另一個世界正在蘇醒。而他們，剛剛在寂靜中完成了一次無聲的突圍。
他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不是短信，是一個本地固定號碼的來電，沒有顯示姓名。
陳默看著屏幕上跳動的數字，沒有立刻接。響到第五聲，他才劃開接聽，將手機貼到耳邊，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也很安靜，隻有極其輕微的呼吸聲。過了大約三秒，一個年輕卻異常沉穩的男聲傳來，語速平穩，吐字清晰，沒有任何多餘的寒暄：
“陳默老師？”
“我是。”
“鄭主任向您問好。”對方直接點明來意，沒有絲毫迂回，“關於您近期可能遇到的一些……不必要的乾擾，我們注意到了。請您和您的團隊正常工作生活，無須過分擔憂。相關事務，會有人處理。”
陳默的指尖在窗台積著的細微灰塵上無意識地劃了一下。對方的用詞極其克製，“不必要的乾擾”、“有人處理”，輕描淡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沒有詢問，沒有解釋，隻是一種通知，一種宣告式的安撫。
“謝謝。”陳默的聲音同樣聽不出波瀾。
“另外，”對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一絲，更顯清晰，“您提交參加‘全國青年人工智能前沿技術論壇’的報告摘要，評審委員會很感興趣。屆時會有專人對接，與您探討更深入的……合作可能性。”
論壇報告？陳默眼神微動。他提交的隻是最初那份常規的、甚至有所保留的版本。對方指的，顯然不是那個。
“我知道了。”
“好的。打擾了。”對方乾脆利落地結束了通話，沒有一句廢話。
陳默放下手機，屏幕暗下去。窗外的陽光似乎更烈了些，將窗框的影子拉長，投在實驗室的地麵上。
幾乎就在他通話結束的同時，李立那邊忽然“咦”了一聲，帶著錯愕。
“怎麼了？”李娟轉過頭，聲音有些沙啞。
李立指著自己的電腦屏幕，一臉不可思議：“那封郵件……龍騰科技那封……沒了！”
“什麼沒了？”趙昊也勉強從放空狀態回過神。
“就是剛才那封offer郵件，還有附件……我都沒動，它自己……消失了！收件箱裡找不到，已刪除裡也沒有！就像從來沒出現過一樣！”李立的聲音帶著點見鬼似的驚疑，手指在鼠標和鍵盤上胡亂點著，試圖找回痕跡，卻一無所獲。
實驗室裡剛剛鬆弛下來的氣氛瞬間又繃緊了一根弦。
趙昊和李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震驚和一絲寒意。這絕不是簡單的係統故障。
陳默轉過身，目光掃過李立那台毫無痕跡的電腦屏幕，又看向窗外。一輛黑色的轎車，款式普通，毫不起眼，正緩緩駛離校門，融入清晨的車流，消失不見。
他的心臟在胸腔裡沉穩地跳動著。鄭主任那邊的人，動手了。效率高得驚人，方式也……乾淨得令人咋舌。這是一種無聲的展示，一種力量的宣示，告訴他：我看得到，我也管得了。
這不是保護，更像是一種……圈定。
“老師……”李立抬起頭，臉上之前的掙紮和猶豫已經被驚疑不定取代，“這……怎麼回事？”
陳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那份新架構的能耗模擬，結果出來了嗎？”
趙昊一個激靈，立刻撲到電腦前，敲了幾下鍵盤，屏幕上滾過一連串數據：“出來了！初步模擬……比舊方案優化了百分之六十七！而且是在峰值負載下！這……這簡直……”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再次顫抖起來，注意力瞬間被拉回到了那片剛剛開拓出的、令人興奮的新大陸上。
李立張了張嘴，看著瞬間又沉浸到技術世界裡的趙昊和李娟，再看看神色平靜無波的陳默，那封消失的郵件帶來的驚悚感，似乎被眼前這種更強大、更毋庸置疑的吸引力慢慢衝淡了。他咽了口唾沫，也默默打開了仿真軟件，試圖跟上那全新的、狂野的思路。
實驗室裡重新響起了鍵盤敲擊聲，但這一次，空氣裡彌漫的味道已然不同。
一種無形的、巨大的變化已經發生。來自陰暗處的騷擾被強行掐斷，而另一股更加強大、更加莫測的力量，已經悄然將視線投注於此，並劃下了它的界限。
陳默走到白板前，拿起一支新的紅色標記筆，在架構圖核心的一個節點上，畫了一個圈。
“這裡，”他的聲音打破了寂靜，清晰地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聚焦，“還有優化的空間。趙昊，你的異步事件驅動想法可以再激進一點。李娟，重新評估一下這裡的冗餘設計。”
挑戰依舊存在，甚至可能更加嚴峻。但腳下的路，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也更加狹窄了。
窗外，陽光正好。而窗內，一場在更大格局注視下的無聲競賽，才剛剛按下開始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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