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仍站在院門邊,手裡攥著那張寫著“我想學修古籍”的紙條。夕陽的餘光落在她的指節上,映出淡淡的影。阿斑蹲在門檻旁,耳朵忽然一動,轉向村外河埠的方向。
風從南坡吹來,帶著濕重的土腥氣。她抬頭,天邊雲層正迅速聚攏,灰黑色壓向山脊,原本散在西天的晚霞被吞得一絲不剩。院中桂花樹劇烈搖晃,枝葉翻出銀白底麵,像在預警。
她轉身快步走向屋內,取下掛在門後的竹哨。三聲短促的哨音劃破空氣,是桃溪村汛期約定的警訊。阿斑立刻躍上牆頭,尾巴繃直,目光緊鎖河道方向。
她拎起油布包衝出院子,直奔書坊。木門虛掩,裴硯正在整理今日帶回的殘本,聽見腳步聲抬眼望來。
“要下大雨。”她說,“河麵已經開始漲了。”
他放下手中紙頁,起身披上外衫。“茶葉呢?”
“還在鋪子裡,新焙的‘桃溪春韻’全在櫃上。”
“我去搬古籍,你去收茶。叫上陳嬸家的兩個孩子幫忙。”
“來不及叫人。”她搖頭,“水已經漫過橋墩了。”
裴硯沉默一瞬,隨即從書架底層拖出空箱。“那就先搶最要緊的——手稿、茶種、核心卷冊。其他能扛就扛,不能扛就先放高處。”
兩人分頭行動。沈知意奔回茶鋪,打開櫥櫃,將一罐罐封好的“桃溪春韻”取出,迅速裝進防水油布袋。每袋六罐,用麻繩紮緊。她背起第一袋衝出門時,雨點已開始砸落,打在青石板上劈啪作響。
通往曬場的小橋已被渾濁河水淹沒,僅剩幾塊石階露出水麵。她踩著邊緣涉水而過,腳下打滑,膝蓋重重磕在石頭上。她咬牙撐起,繼續前行。
裴硯抱著一摞古籍走出書坊,用門板墊在身前當擔架,將書捆在上麵拖行。泥路迅速軟化,他幾次踉蹌,最後一次幾乎跪倒,仍把門板往前推了一尺,確保書籍未沾泥水。
阿斑在前方引路,不斷回頭確認她的位置。當沈知意第三次往返茶鋪時,發現院角的地基已出現裂縫,牆根泥土鬆動。她加快動作,將最後兩箱茶葉搬出,塞進油布袋背在身後。
回到高地曬場,她看見裴硯正指揮村民把家具堆在土坡上。她放下茶葉,喘息未定,又想起什麼,猛地轉身。
“手稿本!”她低喊。
那本始終擺在桂花樹下石桌上的手稿,此刻還留在原地。而河水已漫入院中,水麵貼著門檻起伏,隨時會湧進屋子。
她拔腿要衝回去,一隻手臂橫擋在前。
是裴硯。
“太危險。”他說。
“裡麵有林小禾的紙條。”她聲音發緊,“還有那些沒寫完的話——那是有人在替我記的事,不是我能丟的。”
裴硯盯著她的眼睛,片刻後鬆開手,轉身解下長衫。他將衣擺浸入積水,擰成一條濕布繩,一端牢牢係在院門柱上,另一端綁在自己腰間。
“我進去。”他說,“你在外麵接應。”
他彎腰穿過半淹的門廊,水已沒至腳踝。屋內昏暗,他摸索著走向石桌,抓起手稿本和角落的木箱。剛轉身,身後牆體發出悶響,磚石開始剝落。
沈知意趴在門檻上伸出手。他把木箱推出門外,她用力拽回。接著是他本人,在踏出屋簷刹那,一塊簷角磚墜落,砸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
兩人滾落在地,渾身濕透。手稿本緊貼沈知意胸口,封麵已被雨水浸透一角,但她顧不上看。
他們爬起來,拖著木箱往高處走。剛抵達曬場邊緣,遠處傳來轟然巨響——山口決堤了。
濁浪如獸脊般翻滾而下,沿著河道奔襲而來。茶鋪院牆在第一波衝擊中倒塌,石桌被掀翻,漂浮在渾水中。桂花樹劇烈搖晃,半截樹乾已浸入洪流。
沈知意抱著木箱站在土坡上,雨水順著發梢流進脖頸。她低頭看懷中的本子,封麵墨跡暈開少許,但“桂語”二字仍可辨認。她輕輕翻開一頁,空白紙上沒有任何新字浮現。
裴硯站到她身旁,接過她肩上的油布袋,放在堆高的物資後麵。他的長衫早已濕透,袖口沾著泥漿與草屑。他沒有說話,隻是抬起手臂,將她往自己身側帶了帶。
阿斑蜷伏在他們腳邊,毛發濕漉漉地貼在身上,眼睛卻始終睜著,盯著那片被洪水吞噬的院子。
夜色漸沉,雨未停歇。曬場上堆著搶救出來的箱子,有茶葉,有古籍,也有那本始終無法釋手的手稿。遠處水流咆哮,衝刷著殘存的屋基。
沈知意靠在他肩上,手指仍扣著手稿本的邊角。她想起白天林小禾遞來的紙條,想起他說“我想學修古籍”時顫抖的聲音。這些字,這些願,不該就這麼沒了。
裴硯低頭看了看她,伸手拂去她發間的碎葉。他的手掌微顫,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懷裡那卷《茶譜圖說》的殘頁還在,墨跡未損。
洪水繼續上漲,漫過了曬場邊緣的石階。眾人默默後退幾步,重新壘起更高的擋土堆。
沈知意終於開口:“隻要東西還在,就能重新開始。”
裴硯點頭,握緊了她冰涼的手。
阿斑忽然抬頭,喉嚨裡發出一聲低鳴。
他們同時望向河麵——一道渾濁的浪頭正裹挾著斷裂的房梁衝來,直逼臨時堆垛的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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