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蓋掀開時,那片邊緣卷曲的茶葉靜靜躺在掌心。沈知意沒再盯著紋路看,隻將它投入玻璃壺中,加水封口。窗外行人影子在壺身晃動,像被拉長的記憶碎片。
次日清晨,她打開布包,取出昨日收集的反饋紙條。指尖劃過一行字:“我想起外婆曬茶的樣子,可我家現在隻有茶包。”她停頓片刻,把這張紙單獨抽出,夾進隨行的筆記本裡。
裴硯正整理展台角落的器具箱。他聽見動靜抬頭,見她將冷泡壺洗淨擦乾,又從行李袋深處取出一小罐楓糖漿和一束風乾的野薄荷葉。
“想試試新的搭配。”她說,“用本地食材調一杯他們熟悉的味道。”
裴硯起身走近,目光落在那束薄荷上。“氣味太衝,怕壓了茶香。”
“那就少放些。”她已開始稱量茶葉,“我們不是要守住儀式,是讓人願意喝下第一口。”
他沒再反對,隻是打開隨身木匣,翻出一本殘頁泛黃的小冊子——《茶佐記》。書頁間有蟲蛀痕跡,但字跡尚清。他指著其中一段:“雜味助香,貴在輕引。若主次不分,則失其本。”
她接過一看,點頭:“所以薄荷不出湯,隻在最後灑幾片新鮮葉尖提氣。”
兩人商定後便著手調配。她取“桃溪春韻”淺發酵批次為底,冷水慢浸六小時,出湯後再以微量楓糖漿潤杯,最後撒入新摘薄荷碎末。第一杯成品端出時,色澤澄亮,香氣清揚卻不張揚。
一位路過觀眾試飲後搖頭:“甜了些。”
她記下,減少糖量至原三分之一。第二輪試製後,又有人評:“涼得太徹底,像飲料。”
於是改用常溫泉水浸泡,使茶湯保留一絲體溫般的暖意。第三輪調整時,她乾脆拆去所有標簽,隻擺出三杯無名茶飲,請人盲選最願再喝一杯的那一款。
結果指向編號二——茶湯微甘,入口清爽,尾韻帶一絲山野清氣,薄荷僅如呼吸掠過鼻腔。
“成了。”她低聲說。
裴硯拿起空杯對著光看,內壁殘留的茶痕細密均勻。“這味道不遮掩什麼,也不強求什麼。”
當天中午,主辦方通知晚間有一場小型文化交流沙龍,主題為“非遺技藝展演”。流程緊湊,未設品飲環節。她提出增設“一分鐘體驗”,承諾不占用正式議程時間。
對方猶豫:“現場已有預定節目。”
“隻需十個小杯。”她堅持,“隨機贈予聽眾,不算推廣。”
最終獲準。她準備了十份小杯新品,每杯不過兩口容量,統一編號,交由主持人抽簽派發。
傍晚,沙龍開始。燈光調暗,投影映出江南茶園四季更迭的畫麵。講者正述說著傳統采茶節令,台下安靜聆聽。
突然,一股清冽香氣自前排散開。有人低頭看見手中多了一隻小瓷杯,茶湯透亮,浮著一點綠意。
主持人適時說明:“這是來自中國展台的特彆體驗,請各位隨意品嘗。”
啜飲聲陸續響起。有人微微睜眼,有人輕輕吸氣。一位白發老婦抿了一口,忽然怔住,隨後緩緩閉目。
數秒後,她睜開眼,聲音輕卻清晰:“這味道……像我年輕時在林中采莓果那天喝的涼茶。”
全場靜默。
坐在後排的沈知意沒有動。她隻是看著那位老婦人將杯子握得更緊了些,指尖微微發顫。
片刻,掌聲從角落響起,起初零星,繼而連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