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站在牆頭,腳爪在磚縫間輕輕一踩,振翅飛走了。裴硯關上院門,轉身看見沈知意已經換好粗布衣裳,手裡拎著竹籃和本子,正要出門。
她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裴硯明白,今天的事不能等。
茶園在村後坡上,晨光剛照到茶樹梢。沈知意蹲下身,翻開本子第一頁,寫下“三月十二日,晴,風北”。她伸手摸了摸泥土,指尖沾了些濕氣,又抬頭看太陽角度,在本子上記下“光照時長約四小時”。
阿斑跟在她腳邊,尾巴低垂,走得慢。它不像平時那樣愛跳上石台曬太陽,今天一直貼著沈知意走。
裴硯從書坊帶回幾張紙,上麵畫了表格。他攤開給沈知意看:“采茶時間、采摘人姓名、手法、鮮葉狀態,每項都填。”
沈知意接過筆,在表頭寫上“桂語茶手作日誌”七個字。字寫得穩,一筆沒抖。
他們一起走到老茶區。這裡種的是本地老品種,葉片厚,芽頭短,長得慢,但香氣濃。沈知意叫來兩個常幫忙的婦人,把表格遞過去。
“以後每天采完茶,你們在這裡簽字。”她說,“我也會來看。”
婦人有些遲疑。“這……有必要嗎?咱們一直這麼采的。”
“現在不一樣了。”沈知意說,“有人打著我們的名字賣茶,我們得讓人知道,什麼才是真的。”
裴硯把剩下的表格釘在茶棚柱子上。“誰采的,什麼時候采的,一眼就能查到。”
沒人再說話。陽光照下來,茶樹影子拉長。婦人們開始動手,動作比往常更輕。
中午前,沈知意回到祖屋。她在桂花樹下鋪開紙,繼續寫昨夜未完的手稿。寫到“三蒸三晾”的火候時,她停下筆,低聲念出來。
“第一蒸,鍋底冒小泡,葉子軟而不爛;第二蒸,水汽轉白,翻動一次;第三蒸,關火悶半刻……”
阿斑趴在案角,耳朵忽然動了一下。
她接著寫:“封香要在傍晚,露水未起,桂花剛開七分。炒完茶,趁熱拌花,蓋陶罐,埋入井邊土中,靜置一夜。”
筆尖劃過紙麵,發出沙沙聲。她寫完這一段,合上本子,看了看天色。
午後,幾位老茶農陸續來了。陳嬸提著一籃新摘的野菜,老李叔拄著拐杖,還有一位七十多歲的阿婆,是村裡最老的采茶人。
沈知意泡了春露茶,請他們坐下。
她把剛才寫的那段讀了一遍。阿婆聽完,笑了:“你寫的‘聽鍋聲辨溫’,我們小時候都這麼說。現在年輕人炒茶用溫度計,哪還懂這個?”
老李叔點頭:“那年大旱,井快乾了,大家輪流守。桑園那邊的人也來幫我們護茶,說茶根連著土脈,倒了就難複原。”
沈知意拿出本子,把這話記下。她問:“還有沒有彆的規矩?比如遇到暴雨怎麼辦?”
阿婆說:“暴雨前搶收,不能等。鮮葉沾太多水,蒸不出香。收回來要攤在竹席上,底下墊炭火盆,慢烘去濕氣。”
“炭火溫度不能高,不然葉子會焦。”老李叔補充,“以前用的是鬆枝灰,現在難得了。”
沈知意一條條記下來。她發現,這些細節從未寫進任何資料,隻在老人嘴裡傳著。一旦他們不在了,這些東西也就斷了。
她抬起頭:“我想把這些都整理出來,做成記錄。你們願意簽字作證嗎?”
阿婆把手按在紙上:“我簽。隻要有人願意聽,我就願意講。”
簽字時,她的手抖得厲害,但名字寫得很清楚。
第二天清晨,沈知意選出三款茶——春露、秋藏、歲寒。每一款都重新封裝,配上一張手工紙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