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棠正站在爐邊,手裡捏著一小撮剛炒好的茶葉。火光映在她臉上,孩子們圍在石桌旁,眼睛亮亮的。一個男孩舉起手中的陶杯,說這茶比昨天香多了。
她笑了笑,還沒說話,旁邊的小女孩從書包裡掏出一包茶葉,遞過來:“老師,我在鎮口買的,寫著是你的茶。”
江晚棠接過那包茶,包裝紙上印著“桂語茶”三個字,底下還有行小字:桃溪古法手製。她手指輕輕摩挲著紙麵,沒說話,拆開一角,倒出一點茶葉在掌心。
葉碎,色暗,毫無光澤。
她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隻白瓷碗,倒了半碗清水,把茶葉撒進去。孩子們湊近看,水麵平靜,沒有光影浮動,也沒有紋路浮現。
“這不是我做的茶。”她說。
男孩抬頭問:“有人冒充你嗎?”
江晚棠沒回答。她把那包茶收進木盒,放進祖屋的抽屜裡。阿斑蹲在門檻上,尾巴輕輕擺了一下。
第二天清晨,裴硯去了鎮上。書坊門口有幾個茶攤,平時隻賣些粗茶,今天卻擺出了“沈氏桂語茶”的招牌。他走近看了會兒,買了一包,攤主笑嗬嗬地說:“正宗的,城裡都搶著要。”
裴硯點頭,付了錢。走開幾步後,聽見兩個路人低聲議論:“聽說青石鎮那個女的回來了,怎麼外麵茶都賣得比她還多?”
他停下腳步,沒回頭,繼續往書坊走。
回到案前,他把新買的茶和昨晚江晚棠給的樣品並排放在一起。正品茶葉完整緊實,顏色青褐帶金毫;仿品碎成粉末,摻著不明雜質。他翻開賬本,在空白頁寫下幾行字:
產地標注虛假,無本地茶園信息;
包裝使用“沈氏”“手製”等誤導性字樣;
批發來源指向鄰縣集散市場,已擴散至三鎮;
價格僅為正品三分之一,衝擊本地口碑。
他把兩包茶用油紙包好,壓在筆記下麵。
下午陳嬸來了。她挎著籃子,裡麵裝著幾把青菜。“給你們送點吃的。”她說,“這幾天講課累不累?”
江晚棠泡了茶,請她坐下。陳嬸喝了一口,咂咂嘴:“還是你們這茶有味道。”
她說著,忽然歎氣:“不過村裡有些人話不好聽。老李頭說我孫子不去割草,天天跑去聽課,說我們搞這些虛的,耽誤正事。”
江晚棠握著茶杯的手頓了頓。
“還有人說,學這個能當飯吃?年輕人最後還不是得出去打工。”陳嬸搖搖頭,“我覺得他們是被人說了什麼,不然以前也沒這麼反對。”
話音未落,阿斑突然從門外竄進來,嘴裡叼著一張皺巴巴的紙。它跳上桌子,把紙吐在江晚棠麵前,蹭了蹭她的手臂,又跳下去鑽到床底。
江晚棠撿起那張紙。是一張傳單,紅底黃字,印著“養生茶行隆重推出——正宗桃溪秘傳·沈氏桂語茶”,下麵寫著“限量發售,先到先得”。背麵還有個印章樣的圖案,像是某個商號的標記。
她把傳單鋪在桌上。裴硯剛好進門,看見這一幕,把手裡的油紙包放在旁邊。
四目相對。
陳嬸站起來,把籃子放在牆角。“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有人打著你的名頭做生意。”她聲音低了些,“我還勸彆人彆信,可人家說,報紙上都登了,能假得了?”
“哪份報紙?”江晚棠問。
“不知道,反正他們這麼說。”陳嬸搓著手,“我就怕……你們辛辛苦苦教孩子,結果讓外人把名聲弄臭了。”
屋裡安靜下來。
江晚棠走到桂花樹下,打開木箱,把手稿拿出來。最上麵那頁還空著,墨跡未乾。她把傳單折成小塊,放進箱子底層,蓋在未寫完的稿紙上麵。
風吹過院子,樹葉晃動,發出沙沙聲。
裴硯坐在書坊燈下,提筆想寫點什麼,筆尖懸在紙上,遲遲沒落下。他盯著那兩包茶,看了一整晚。
陳嬸回家時路過村口老井。兩個男人蹲在井邊抽煙,其中一個說:“現在什麼人都敢說自己是桃溪傳人,連字都不識幾個。”
另一個接話:“聽說那女的離婚回來的,搞這些花架子,圖啥?”
陳嬸腳步頓了一下。她沒轉身,也沒開口,徑直走了過去。
夜裡,江晚棠坐在燈下翻手稿。紙頁翻動時,角落浮現出一行新字:
“有人借光生影,以假亂真。”
她盯著那句話,很久沒動。
第二天早上,她在桂語齋門前掛出一塊新牌子。原來的木牌還在,寫著“願懂茶的人,來喝一杯不賣的茶”。新牌子釘在旁邊,白紙黑字:
“今日無茶可飲。”
孩子們放學路過,看見關門的鋪子,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沒人說話,陸續走開了。
裴硯在書坊整理舊書,把《桃溪茶事錄》的手抄本放進一個布袋裡。他係緊袋子,放在櫃子最裡麵的格子中。
陳嬸在自家院子裡摘豆角,抬頭看了眼天空。烏雲慢慢聚起來,像要下雨。
江晚棠站在祖屋院中,手裡拿著一把剪刀。她剪下一小枝桂花,放進空罐子裡,蓋上蓋子。
罐子很輕。
她把它放進木箱,壓在傳單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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