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棠的手從桂花樹的樹乾上落下,指尖還沾著一點樹皮碎屑。她轉身進屋,腳步慢但穩。取出了那隻用了多年的舊陶壺,壺身有裂紋,是早年燒茶時燙的。她拎著壺去井邊打水,動作不急,一趟來回花了比以前更久的時間。
天光已經鋪滿院子,阿斑趴在門檻上,耳朵動了動,沒起身。它年紀大了,太陽出來才肯挪窩。江晚棠把水倒進鐵鍋,生火,火苗跳了一下,她用扇子輕輕壓住風。
院外傳來腳步聲,兩個孩子站在籬笆外張望。她是鄰家的小女兒,另一個是陳嬸的曾孫。
“老師,今天教我們聽水聲嗎?”女孩問。
江晚棠點頭,“水開前會有三響,第一聲輕,第二聲長,第三聲穩。聽明白了,茶才不會燙壞。”
孩子走進來,蹲在灶邊。她教她們辨火色,看水泡大小。一旁的竹匾裡晾著新采的茶青,綠得發深。
裴硯拄著一根新做的木杖來了,手裡的書頁邊角磨毛了。他坐在院中石凳上,翻開《桃溪茶事錄》,叫那個男孩坐到身邊。
“今天讀‘春分采芽’那一段。”他說。
男孩一個字一個字地念,裴硯在一旁輕聲糾正。風吹過書頁,翻到了最後一頁,上麵寫著:“茶事在人,不在時。”
這天是秋分,村裡要辦節氣茶會。往年都是江晚棠主泡,今年她的手抖得厲害,倒水時灑了一點。陳嬸在邊上看了,悄悄換了位置。
“你坐著就行。”她說,“我來。”
江晚棠沒推辭。她坐在桂花樹下,看著彆人擺茶具,燒水,布席。遊客比往年多,有幾個拿著小機器,鏡頭對著茶席。
“能拍嗎?”其中一人問。
裴硯走過去,聲音不高,“可錄其形,不可售其影;可傳其味,不可斷其根。”
那人愣了一下,點頭,“我們隻是想帶回去看看。”
“那就站著看,彆打擾。”
孩子們被安排站成一排。他們是導覽員,每人負責講一段。最小的那個聲音軟,說“敬茶如敬人”時臉紅了,但沒停。遊客安靜下來,機器也沒再往前湊。
茶會上到第三巡,有人端杯敬向江晚棠。她沒接,隻抬了下手。那杯茶最後放在了桂花樹根旁的石台上,沒人動。
散場後,她回到屋裡,打開木箱。最底層的手稿,一頁都沒再浮現新字。她一頁頁翻過,從最初的“焙火三更雪”,到最後的“光可照一時,根方傳千秋”,全都靜止了。
她合上箱子,抱出去,放在桂花樹下。阿斑抬起頭,看了她一眼,又趴下。
“你寫完了。”她低聲說,“我也寫完了。”
第二天清晨,她炒完最後一鍋茶,把茶葉裝進模具,壓成茶餅。印章是新刻的,圖案是隻蜷著身子的貓,臥在樹根旁。她用力按下,印痕清晰。
村民來取茶時看見了,笑著說:“這茶,有家味。”
裴硯來的時候,手裡提著一本冊子。封皮是粗麻布,上麵寫著《桂語茶錄》。他把它交給一個年輕學徒。
“以後的事,你們記。”
學徒雙手接過,低頭看著扉頁。那裡不知何時浮現出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