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江晚棠坐在桂花樹下的小桌前。她手裡拿著筆,在紙上寫昨晚的數據。阿斑趴在桌角,尾巴輕輕擺動。院門被推開,裴硯走進來,手裡捏著一張紙。
他把紙放在桌上。江晚棠看了一眼,是村民的聯名條子,上麵寫著“暫停一切非傳統製法試驗”。她沒說話,把紙折好,夾進《桃溪茶事錄》裡。
“他們怕的不是茶變,是變了之後,我們忘了根。”她說。
裴硯點頭。“我們去聽聽吧。”
兩人換了衣服,穿上素布衫,空著手出了門。沒有帶樣品,也沒有拿記錄本。他們先去了陳家茶園。
陳伯正在屋裡揉茶。手上的動作很穩,茶葉在他掌心翻滾。見他們進來,他沒停手,也沒抬頭。
“你們那套‘科學’做法,把茶葉當藥材炮製,還能叫茶嗎?”他說。
灶台邊放著一口老鍋,黑亮黑亮的,邊緣磨出了光滑的包漿。
裴硯想開口,江晚棠輕輕按了下他的手腕,自己蹲了下來。
“這鍋傳了五代。”陳伯指著鍋,“火候靠手感,溫度憑經驗。哪有你們寫的那些數字?”
江晚棠看著那口鍋。“您說得對,機器永遠替代不了這一雙手。”
陳伯抬眼看她。
“但我們也不是要丟掉它。”她說,“我隻是想問問,如果能讓更多人喝到桃溪的茶香,讓更多年輕人願意回來學這門手藝……這樣的改變,是不是也能算一種傳承?”
屋裡安靜了一會兒。陳伯的手慢了下來。他低頭看著茶葉,聲音低了些:“彆急著改。茶要慢慢炒,路要一步步走。”
他們離開陳家,又去了另外兩戶。每一家都說得不多,但意思差不多。有人擔心新方法會讓茶失去味道,有人說祖宗傳下來的手藝不能亂動,還有人說現在城裡人喜歡清淡茶,根本不會在意什麼養生不養生。
一個中年男人坐在門檻上抽煙。他說:“我們不怕辛苦,怕的是幾十年後,沒人知道什麼叫‘桃溪味’。”
江晚棠聽著,記在心裡。她沒解釋,也沒反駁。
傍晚,兩人走到河邊。河水靜靜流著,岸邊石階被曬了一天,還帶著溫熱。他們坐下,誰都沒說話。
遠處傳來女人哼歌的聲音,調子很老,是以前采茶時唱的。
裴硯低聲說:“他們不是反對進步,是怕進步把人甩在後麵。”
江晚棠望著河麵。風吹過來,水麵晃了晃,映著天邊的光。
“那就讓他們站在變革的中心,而不是被推著走。”她說。
她從包裡拿出日誌本,翻開空白頁,寫下一行字:“溝通第一原則——不替他們決定,而與他們同行。”
她剛寫完,一陣風刮過來,紙頁嘩地一聲要飛起來。裴硯伸手按住。
紙上墨跡未乾,寫著三個字:聽·懂·邀。
他們起身往回走。路過村口的老槐樹時,看見幾個孩子在樹下玩。一個男孩拿著片葉子當茶餅,假裝衝泡,嘴裡念念有詞。
“這是桂語茶,喝了能想起小時候的事。”他說。
旁邊的孩子搶著要喝。笑聲傳得很遠。
江晚棠停下腳步看了會兒。裴硯也看見了。兩人沒說話,繼續往前走。
回到祖屋,天已經黑了。江晚棠點亮油燈,把日誌本放在桌上。阿斑跳上來,挨著她的手趴下。
她翻開本子,重新看今天記下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句抱怨,每一聲歎息。
她拿起筆,在“聽·懂·邀”下麵畫了一條橫線。
然後寫下:“下一步,邀請他們一起試。”
裴硯站在門口,看著她寫字。他袖口露出一角藥包,手指輕輕碰了下,又塞回去。
“明天去老張那兒。”他說,“他雖然沒簽字,但也說了話。”
江晚棠點頭。“先聽他說什麼。”
她合上本子,吹滅燈。屋裡暗下來,隻有窗外一點月光照在桌麵上。
阿斑動了動,換了個姿勢。
第二天一早,他們去了老張家的茶園。老張正在檢查茶苗,看到他們來了,直起腰擦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