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把牛皮紙袋放在案上，風燈擱在桌角。沈知意接過《桃溪茶作守則·初版》，翻開一頁一頁看過，點頭說好。她將文件放進木箱底層，順手取出手機，準備發一條消息到茶商群。
群裡已經有人說話了。一張截圖被轉發進來，標題寫著：“桃溪多元複合養生茶”上市即遭差評。下麵幾條留言一字排開：“虛假宣傳”“喝完頭暈惡心”“彆買，全是噱頭”。
沈知意手指停住。這茶還沒正式發售，包裝都未定稿，怎麼會出現在平台上？她點開鏈接，頁麵顯示已售出三單，評價卻是五條，時間集中在昨夜十點到十一點之間。每條評論語氣不同，但用詞重複，比如“所謂養生”“吹得厲害”“實際沒用”。
她立刻打開其他平台搜索。抖音、小紅書、本地論壇，同樣的內容正在冒出來。有賬號上傳模糊視頻，畫麵晃動，隻拍了一罐沒貼標的茶葉，旁邊擺著醫院化驗單的局部，看不清名字和項目。配文說：“喝了這個茶，身體出問題，大家小心。”
這些賬號昵稱不一，有的帶地域前綴，有的用數字結尾。她翻看注冊信息，這些都是最近三天內注冊的新號。ip地址分散在不同城市，可發布時間高度集中，且都在淩晨活躍。
裴硯站在她身後看了一會兒，接過手機逐條查看。他看完不說話，把所有評論截圖保存，又記下每個賬號的用戶名和時間戳。
“不是普通顧客。”他說。
“沒人喝過這茶。”沈知意聲音很輕，“連樣品都沒對外發過。沒體驗，哪來的感受？”
“目的不是勸人不買。”裴硯放下手機，“是想讓我們慌。”
兩人對視一眼。他們都明白，這種節奏不像個人行為。差評太多太齊，像有人統一安排。更危險的是，這些話已經開始傳進村裡。
第二天早上，陳嬸提著籃子過來，裡麵是剛摘的野菜。她把菜放在灶台上，一邊擦手一邊說：“昨晚鎮上王婆打電話給我，說你們的新茶被人投訴了，市監局都要查了。是真的嗎？”
沈知意搖頭：“沒有的事。茶還沒上市，沒人投訴。”
“哦，那就好。”陳嬸鬆了口氣，“可現在人都這麼說，我還擔心你這邊出事。”
走之前，她又回頭叮囑：“你要真沒問題，就該站出來說說，彆讓人亂講。”
沈知意送她出門，關上門後站了一會兒。外麵風不大，院子裡安靜。阿斑趴在桂花樹下的石台上曬太陽，尾巴輕輕擺動。
她回到屋裡，從櫃子裡拿出最新一批蓋了“桂語印”的陶罐，親自送到書坊。裴硯正在整理防偽數據庫，她把罐子放上工作台，說：“每一罐都要加二維碼，掃碼能看采摘時間、責任人、檢測報告。”
裴硯點頭：“已經在做了。”
“還要加上炒製批次和拚配記錄。”她說，“以後誰要質疑，我們就拿數據說話。”
他們決定先不回應網上的聲音。越是爭辯，越容易讓謠言擴散。與其被動解釋，不如把證據準備好。
當晚，兩人回到祖屋，在燈下整理所有惡意言論。沈知意用紙筆分類，按平台、發布時間、關鍵詞標記。她發現一個規律：幾乎所有差評都在強調“養生無效”，卻沒人具體說喝了什麼症狀。所謂的不適反應，描述含糊，無法驗證。
裴硯比對她列出的時間線，發現這些賬號點讚過同一個外地茶品牌的主頁。那個品牌主打“四季調理茶”，和他們的新茶定位相似。
“不是巧合。”他說。
沈知意寫下一句話：“若真有問題，該有人親身試飲才可言感受。如今未上市已有‘體驗’，唯造假耳。”
裴硯接過去，在下麵補了一句：“其誌不在勸退顧客，而在亂我陣腳。”
他們知道，對方不想打品質戰，而是想打心理戰。隻要團隊內部動搖，口碑就會崩塌。
果然，第三天上午，兩個年輕傳承者來找沈知意。他們問得很小心：“網上那些事……是不是有點影響？我們家裡人也在問，要不要繼續做下去。”
沈知意沒提網絡風波。她帶著他們去東棚，打開三個密封罐，分彆倒出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達標茶樣。她現場衝泡，三杯擺在桌上。
“顏色清亮，香氣穩定。”她說，“每一泡都經過四輪篩選，兩次檢測。我們不做看不見的事，也不怕看得見的人。”
她把檢測報告遞給他們看。水分、灰分、農殘項目全部合格。感官評審表上，三位評委給出的評分連續上升。
兩人沉默地聽著，最後點點頭走了。
散會後，裴硯走進來，遞給她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幾個賬號的共性：都曾互動過同一家企業的直播，其中兩個還轉發過對方促銷活動。
沈知意盯著那張紙條看了很久。她走到書案前，翻開筆記本，寫下一行字：“風起於青萍之末。既然來了，便不必藏。”
她合上本子，抬頭看向窗外。月光落在桂花樹上，枝葉間露出那隻老舊木箱的一角。箱子靜靜立在那裡，像是等她回去寫字。
她起身走過去，打開箱蓋，取出一張新紙鋪好。毛筆蘸墨，她開始寫今天發生的事。寫到一半，筆尖頓了一下，仿佛感應到什麼。
同一時刻，阿斑從角落跳上桌子，耳朵豎起，盯著門外。
沈知意停下筆，聽見遠處傳來輕微的敲擊聲，像是竹竿碰地，斷續兩下，又沒了。
她沒起身去看。隻是把寫好的紙頁折好，塞進木箱深處。
裴硯坐在書坊燈下，正把最後一組數據導入表格。藥包放在桌角，他摸了摸胃部，繼續往下核對。
沈知意吹滅燈，院裡陷入黑暗。隻有桂花樹影橫在地上，風吹過時，葉子抖了一下。
她的手搭在木箱邊緣，指尖觸到一絲涼意。
遠處，村口的小路儘頭，一道模糊的輪廓轉身離開，腳步踩在碎石上發出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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