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的手停在半空。
他看著那盒新茶,喉嚨動了動,卻沒再往前伸。裴硯的紙頁靜靜攤在石台上,風掀了一頁,又被沈知意輕輕按住。
“記錄表今晚整理。”裴硯說,“明天一早開始收集飲用反饋。”
小林點頭,把本子抱得更緊了些,轉身走了。背影走得有些急,像是怕被叫住。
天剛亮,沈知意就聽見院門響。她從灶台邊抬起頭,看見小林坐在石凳上,手裡還是那個本子。他沒說話,也沒動手幫忙。晨霧還沒散,茶壺擱在石台上,水汽一圈圈往上冒。
“試試看。”她端起一碗遞過去。
小林接過,喝了一口。
“比前幾次順口。”他說。
然後就不說了。他低頭盯著碗底,手指在碗沿來回摩挲。風吹過桂花樹,葉子抖了兩下,落了一片在桌上。
沈知意沒催他寫記錄。她知道他昨晚沒睡好。她也知道,昨天那點光,今天又暗了。
另外兩人來得晚些。一個嘗了茶,隻說“還行”。另一個連時間都沒記,直接把杯子放下了。
沈知意站在灶台前,手裡捏著剛采的茶葉。十七天了。每天炒、試、記、改。失敗十二次,勉強能喝的三次,回甘兩次。數字堆在腦子裡,壓得太陽穴發脹。
她抬頭看桂花樹。阿斑蜷在樹根處,耳朵抖了抖,繼續打盹。
她轉身進屋,從木箱裡抽出一頁紙。墨跡是昨夜浮現的:“行遠者息肩,非止步也。”
她盯著這句看了很久。
然後提筆,在紙上寫下幾個字:歇一日,再啟程。
傍晚時分,裴硯來了。他背著布包,裡麵是幾本舊藥典。他進門就問:“今天沒做新配?”
“不做了。”她說,“明天也不做。”
裴硯愣了一下。“進度……”
“人比進度重要。”她打斷他,把手稿翻到那頁,推過去。
他低頭看那行字,又抬頭看她。
“小林今天一句話沒多說。”她說,“另外兩個也是。他們不是不想乾,是不知道還能不能成。”
裴硯沉默了一會兒。他把布包放下,走到石台邊,拿起昨日的記錄表。上麵隻有零星幾行字,大部分是空白。
“我們一直在往前推。”他說,“我以為節奏沒問題。”
“你推的是事。”她說,“我沒管住人。”
裴硯沒反駁。他想起昨夜自己還在燈下劃掉那些依賴設備的技術項,一心想著怎麼走通下一步。他忘了,路是人走的。
“我想帶他們去溪邊。”她說,“采點野茶,烤點糍粑。不說茶,也不談科技。”
裴硯看著她。月白長衫洗得有些發灰,袖口沾了點茶末。她眼底有疲憊,但眼神很定。
他忽然笑了下。“我也該當一回閒人。”
“你從來不是閒人。”她說,“但你可以不做組織者。”
裴硯點頭。“你說怎麼安排,我配合。”
“明早出發。”她說,“輕裝,不帶本子。”
裴硯應了。他收拾起自己的東西,臨走前回頭看她一眼。“你昨晚睡了嗎?”
“沒怎麼睡。”
“彆總扛著。”
她沒回答。他也沒等回答,提著燈籠走了。
小林是最後一個走的。他來取自己的本子,發現沈知意在院子裡收拾茶具。
“老師。”他叫了一聲。
“嗯。”
“明天……還試茶嗎?”
“不試。”
“那……做什麼?”
“走路,看水,吃東西。”
小林沒再問。他站在院門口,回頭看了一眼桂花樹下的陶壺。壺還在那兒,蓋子嚴實,像在等什麼人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