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寡婦母女的異常，像一滴冷水滴進滾油裡，在屯子女人堆裡炸開了小小的油花。各種猜測和擔憂私下裡流傳得更甚。但麵上，大家還是該乾啥乾啥，隻是互相串門時，眼神裡的探究和話語裡的試探多了起來。
程秋霞心裡也惦記著這事。張寡婦性子倔，一個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平時沒少幫襯程秋霞。上午，她蒸了一鍋豆包，撿了幾個品相好的，用籠布包了，帶著程飛去了張寡婦家。
張寡婦家院子收拾得倒還利索，但透著一股冷清氣。張寡婦正在院裡晾衣服，動作有些遲緩，眼神發直，直到程秋霞走到近前才反應過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秋霞來了？快屋裡坐。”
程秋霞把豆包遞過去：“剛蒸的，給孩子嘗嘗。”
“哎呦，謝謝你了，總想著我們。”張寡婦接過豆包，手似乎有點抖。
程飛一進院，那雙沒什麼神采的眼睛就下意識地四處打量，小鼻子也不易察覺地輕輕抽動。她似乎又聞到了那種極淡的、讓她不安又躁動的古怪氣味，在這裡好像……更明顯一點點？(′??`)？
“小玲呢？”程秋霞問。
“屋裡躺著呢，說有點不舒服。”張寡婦眼神閃爍了一下。
程秋霞走進屋，看到小玲果然蔫蔫地躺在炕上，小臉煞白，眼睛有點腫，像是哭過。看到程秋霞和程飛進來，她下意識地往被子裡縮了縮，眼神裡帶著驚恐。
“小玲咋啦？嚇著了？”程秋霞坐到炕邊，柔聲問。
小玲緊閉著嘴，搖搖頭，眼淚卻在眼眶裡打轉。
張寡婦趕緊過來：“沒啥大事，可能就是晚上踢被子凍著了。睡一覺就好了。”她語氣急促，像是在掩蓋什麼。
程秋霞心裡疑竇更深，但也不好再追問，隻是閒聊了幾句家常。期間，注意到張寡婦家炕櫃的鎖鼻兒好像有被撬過的細微痕跡，而程飛發現一個簸箕後麵，似乎有奇怪的碎布條的角露了出來，顏色很深，味道……
程飛則一直盯著它看，咽了咽口水，又時不時扭頭看向窗外某個方向，小眉頭越皺越緊。
坐了一會兒，程秋霞便帶著程飛告辭了。張寡婦送她們到院門口，眼神複雜，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歎了口氣，低聲道：“秋霞……晚上把門拴好…看好飛飛吧。”
這話像一根針，輕輕紮過程秋霞的心。
回去的路上，程秋霞心事重重。張寡婦肯定有事瞞著，小玲那樣子，分明是受了極大的驚嚇。
她正想著，迎麵碰上孫學軍背著書包放學回來。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錯，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看到程秋霞，禮貌地點了點頭：“程姨。”
“放學了，學軍。”程秋霞隨口應道。
孫學軍目光掃過程飛，忽然像是想起什麼，從書包裡掏出一小把用漂亮糖紙包著的水果糖，遞給程飛：“飛飛，給，同學從城裡寄給我的，可甜了。”
程飛看著那花花綠綠的糖紙，又看看孫學軍，沒立刻伸手。
程秋霞心裡正亂，也沒多想，替程飛接了過來：“哎呀，謝謝學軍了，還總想著她。”
“沒事，程姨。”孫學軍笑了笑，推了推眼鏡，“飛飛挺可愛的。”他說完，便快步回家了。
程秋霞看著手裡的糖，又看看孫學軍匆匆離去的背影，心裡那種怪異感又浮了上來。孫學軍最近好像對飛飛格外關注，以前他可沒這麼熱情，畢竟是屯子裡獨一份的高材生，雖然不至於眼高於頂，但也不會把城裡金貴的糖分給屯子裡的孩子。
她低頭看了看糖，糖紙很新，是城裡百貨大樓才有的那種。同學帶的？什麼同學這麼大方？
疑團一個接一個，像亂麻一樣纏在程秋霞心頭。
晌午頭，李風花又來串門，程秋霞把去張寡婦家的見聞和孫學軍給糖的事都跟她說了。
李風花聽得眼睛發亮，又有點毛骨悚然：“我的媽呀！張寡婦家肯定出事了！還有孫學軍那小子……他哪來的錢總買糖？還都是高級貨！我看他那書啊本的，也不便宜！孫會計那點工資夠他這麼造？”
兩人越說越覺得孫學軍的嫌疑變大了。一個高中生，哪來那麼多零花錢和稀罕東西？還神神秘秘的往省城捎信買東西？他會不會是在幫什麼人做事？或者……用什麼東西換錢？
什麼東西能換來這些？一個可怕的念頭同時浮現在兩人腦海——信息！屯子裡的人員信息！誰家幾口人，多大孩子，什麼時候落單……
這個猜想讓程秋霞和李風花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如果真是這樣，那簡直太可怕了。
“不能吧…”李風花和程秋霞對視，“他怎麼也是讀過書的，哪能乾出那畜牲事。”
“是啊，屯子裡不是看著他長大的，就是他看著長大的…那孩子…不能…”
而此刻，躺在炕上假裝睡覺的程飛，卻睜著眼睛看著窗外聊天的兩個人影。她的小手裡緊緊攥著孫學軍給的那顆糖，糖紙被她捏得窸窣作響。
她不是在饞糖。
而是在那甜甜的糖果香味下麵，她又一次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絲極其細微的、熟悉的古怪氣味，這氣味竟然也沾在了這顆糖上。
雖然很淡很淡，但她的鼻子不會錯。
這氣味，和老劉麻袋上的、夜裡黑影身上的、張寡婦家裡的、還有之前零星捕捉到的一模一樣。
孫學軍為什麼也有這種味道？
程飛的小腦袋瓜徹底混亂了。這味道到底是誰的？為什麼這麼多人都有？它代表著什麼？
她隱隱感覺到，一個巨大的、危險的漩渦正在屯子裡悄悄形成，而那種氣味，就是漩渦中心透出來的腐朽氣息。
她翻了個身，小手緊緊抓住了身邊程秋霞的枕頭角。
“媽……”她極輕極輕地嘟囔了一聲，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程秋霞聽見動靜進來，歎了口氣，伸手輕輕拍著她：“媽在呢，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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