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大清早,天還蒙蒙亮,程秋霞就把程飛從熱被窩裡挖了出來。今兒個是小年,又是公社年前最後一次大集,屯子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約好了,要搭大隊的拖拉機去縣裡供銷社置辦年貨。
程飛睡得迷迷瞪瞪,被程秋霞用熱毛巾囫圇擦了一把臉,套上那件新絮的棉花、紅底碎花的小棉襖,整個人還是懵的。直到坐上顛簸的拖拉機後鬥,冷風夾雜著雪沫子撲在臉上,她才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拖拉機“突突突”地響著,載著一車嘰嘰喳喳的女人和孩子們。李風花裹著綠頭巾,嗓門最大:“我可得扯點新布,給我家那口子做個新褂子,年初一走親戚穿!”
王淑芬緊挨著程秋霞坐著,笑著打趣:“拉倒吧你,是想給自家侄女相看對象時候穿吧?”
眾人一陣哄笑。程飛緊緊挨著程秋霞,小手拽著她的衣角,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興奮的人們。她不太明白為什麼大家都這麼高興,但這種熱烈的情緒感染了她,讓她也忍不住微微咧開嘴,露出一點點小白牙。
“飛飛,冷不冷?”程秋霞把她往懷裡摟了摟,用自己溫熱的手捂住她凍得有點發紅的小耳朵。
程飛搖搖頭,依賴地往她身上蹭了蹭,小聲喊:“媽,不冷。”聲音還有點含糊,但比剛來時利索多了。
坐在對麵的二丫娘看著直笑:“秋霞,你這閨女可是越來越靈醒了,看這小模樣,多招人稀罕。”
程秋霞一臉得意,嘴上卻謙虛:“靈醒啥啊,虎著呢,前兩天還差點栽進酸菜缸裡。”
“喲,飛飛這是喜歡缸,跟缸有緣分啊,怎麼隔三差五就往缸裡麵整啊。長大了開個缸廠怎麼樣?”
“這話說的哈哈哈,你看看你這人淨逗小孩,那我還跟錢有緣分呢,咋不見我開個印錢廠啊?”
“你要能開印錢廠,那我就開金礦。”
說說笑笑間,縣城就到了。縣供銷社比公社的商店大得多,人聲鼎沸,玻璃櫃台擦得鋥亮,裡麵擺著各色商品,從針頭線腦到暖水瓶、搪瓷缸子,琳琅滿目。
一進門,女人們就四散開來衝向各自需要的櫃台。布匹櫃台前擠滿了人,花花綠綠的棉布、的確良引得大姑娘小媳婦們摸來摸去,議論不休。副食品櫃台更是熱鬨,糖果、糕點、海帶、粉條……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混合的、誘人的氣味。
程飛被程秋霞牽著,小鼻子不停地吸動著。各種複雜的氣味湧入她的鼻腔,有布料染織的味道,有糖果的甜香,有乾貨的海腥氣,還有許多人身上混雜的體味。她微微蹙起小眉頭,有些信息過載。
程秋霞先帶著她去了賣頭繩和發卡的地方,挑了兩根紅色的玻璃絲頭繩和一個帶著小草莓的塑料發卡,在程飛頭上比劃著:“咱飛飛也打扮打扮,過年美美的。”程飛對頭上的裝飾不太感興趣,她的目光被旁邊櫃台裡擺著的一盤盤糖果吸引住了。那亮晶晶的糖紙,散發出的濃鬱甜香,讓她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眼神有點發直。
“饞了?”程秋霞注意到她的視線,笑著摸了摸她的頭,“等媽扯完布,給你買點水果糖。”正說著,旁邊扯布的人群裡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一個穿著體麵、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似乎在和售貨員爭執什麼,聲音不高,但語氣有些急躁。他手裡拿著一塊深藍色的布料,反複強調著尺寸不對。
程飛的目光從糖果上移開,落在那男人身上。她的小鼻子又輕輕抽動了兩下,眉頭皺得更緊了些。這個人有點奇怪,全身緊繃帶著點焦躁和刻意壓抑的聲音,和周圍大多數沉浸在年節喜悅中的人們格格不入。她下意識地往程秋霞身後縮了縮。
程秋霞正專心跟售貨員算錢,沒太留意那邊。倒是李風花湊過來,壓低聲音說:“瞅見沒?那男的,不像咱本地人,買個布磨嘰半天,指定有啥事兒。”
“你彆看熱鬨了,看著點錢,這人這麼多。”話還沒說完那男人似乎妥協了,匆匆付了錢,拿著布料低頭快步離開,差點撞到跑過來的鐵蛋。“哎喲!”鐵蛋叫了一聲,那男人頭也沒回,很快消失在人群裡。程飛一直盯著他離開的方向,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
程秋霞扯好了布,又稱了兩斤蘋果、一斤水果糖,還給程飛買了一小包動物餅乾。把東西仔細收進帶來的布口袋裡,她心滿意足地牽著程飛:“走,閨女,咱回家貼灶王爺糖瓜去!”
回去的拖拉機上,收獲滿滿的女人們興高采烈地展示著各自的戰利品,討論著誰家的布顏色正,誰家的糖買得劃算。程飛安靜地坐在程秋霞身邊,小手揣在棉襖兜裡,緊緊攥著那包還沒拆開的動物餅乾。
車鬥顛簸,遠處屯子的輪廓在冬日蒼茫的天地間漸漸清晰,家家戶戶的煙囪開始冒出嫋嫋炊煙。拖拉機“突突”地冒著黑煙,載著滿車嘰嘰喳喳的歡聲笑語,搖搖晃晃地駛回屯子。天光漸暗,西邊天際隻剩一抹橘紅的暖光,映著白雪覆蓋的田野和光禿禿的樹枝,勾勒出寧靜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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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飛靠在程秋霞懷裡,小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包動物餅乾。她聽著周圍嬸子、姐姐們興奮地比較著買來的頭繩顏色,討論著哪種糖更甜,哪種布更耐穿。那些聲音混雜在一起,帶著一種暖烘烘的、讓她安心的氣息。她小心地拆開餅乾包裝的一角,一股混合著油脂和糖分的香氣飄了出來。她拿起一塊小兔子形狀的餅乾,先是小心地用門牙磕了磕,確認味道,然後才“嘎嘣”一聲咬下一小塊,在嘴裡慢慢地磨。味道很簡單,就是麵粉、糖和一點雞蛋的味道,但對現在的她來說,已經足夠新奇和滿足。
“飛飛,餅乾好吃不?”狗剩扒著車鬥邊抻著脖子眼巴巴地看著。程飛看看他,又看看手裡的餅乾,猶豫了一下,把咬了一口的兔子餅乾遞過去。狗剩嘿嘿一笑,也不嫌棄,接過來就塞進了嘴裡。
“你這孩子彆把吃一半的給人家啊,給小夥伴分分吃,”程秋霞哭笑不得,輕輕拍了下程飛的背,“吃完了,媽再給你買呢。”說著又從布袋裡掏出幾個完整的塞進狗剩手裡。
鐵蛋在旁邊起哄:“狗剩你真不嫌埋汰!”
“咋地?飛飛給的,香著呢!你想吃還沒有呢,略略~吃不著~”狗剩嚼得嘎嘣脆,得意洋洋。
二丫和招娣湊在一起,小聲討論著剛買的紅頭繩該怎麼紮更好看。招娣拿著新買的淡粉色發卡就往二丫頭上比劃,二丫紅著臉躲閃,兩個小姑娘笑作一團。
李風花嗓門敞亮,正跟王淑芬說著剛才供銷社那個奇怪的戴眼鏡男人:“……瞅著就不對勁,買個布跟做賊似的,肯定心裡有鬼!”
王淑芬附和:“可不是嘛,那眼神飄忽的,不像正經買東西的。”
“哎?你們看,那邊是不是火車站啊?孫學軍是不是擱那嘎達當便衣警察啊?”
“哎呦喂,還真是,這樣是不著急咱也去看看孫學軍那孩子多威風。”
程秋霞一邊聽著她們嘮嗑,一邊下意識地把程飛往懷裡又摟緊了些,小心著不讓程飛被顛下車。視線隨著眾人的手指望向遠方,看見與一堆土房子裡截然不同的白牆,還真是火車站。心裡卻莫名地想起了孫學軍那事兒。學軍寄回來的信和錢,大家都說是好事,可她這心裡頭,總像揣著個沒底兒的瓢,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說不出來,那份工作,那個沒見過麵的張師傅,還有這流程……像是黑暗中的耗子,你知道在那又不知道在哪。這念頭一閃而過,她晃晃腦袋,把這絲怪異壓了下去。大過年的,不想這些。
拖拉機駛進屯口,家家戶戶的窗戶已經透出了昏黃的燈光,煙囪裡炊煙嫋嫋,空氣裡彌漫著燒柴火和隱約飯菜的香氣。有性急的人家,已經早早地把大紅燈籠掛在了院門口,在一片素白的世界裡點綴出喜慶的顏色。
“到嘍到嘍!”孩子們歡呼著,不等車停穩就急著往下跳。
“慢著點!再磕著波棱蓋摔著膝蓋)!新作的衣服敢給我整破了,你瞅我怎麼收拾你。”
程秋霞拎著布口袋,牽著程飛下了車。腳踩在壓實了的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屯子的燈火在寒冷的暮色裡顯得格外溫暖。
“媽,”程飛仰起小臉,看著那些亮著的窗戶,又看看程秋霞被凍得微紅卻帶著笑意的臉,小聲問,“貼……灶王爺?”
“對,貼灶王爺,用今天買的糖瓜粘他嘴,讓他上天言好事。”程秋霞笑著回答,緊了緊握著她的手,“走,回家,媽給你烀蒸)土豆蘸白糖吃,好不好?”
程飛用力點了點頭,雖然不太明白為什麼要粘灶王爺的嘴,但“回家”和“土豆蘸白糖”這幾個詞讓她黑溜溜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她邁開小短腿,努力跟上程秋霞的步伐,朝著那盞屬於她們的、溫暖的燈火走去。身後的喧囂漸漸遠去,隻有屯子裡零星響起的狗吠和各家準備晚飯的動靜,交織成這片黑土地上最平凡也最動人的夜晚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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