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晌午，日頭正毒，屯子裡靜悄悄的，大多人都在家裡或樹蔭下歇晌。一輛二八大杠歪歪扭扭地騎進了靠山屯，停在隊部門口。車上下來個穿著半舊中山裝、梳著分頭的年輕男人，一臉倨傲，正是李老蠻子的侄子李成功。他爹早年曾在公社革委會混過，雖不是什麼大人物，但也讓李成功自覺高人一等。
他砰地一聲推開隊部的門，正在裡麵核對工分賬目的鄭衛國抬起頭。
“鄭衛國！”李成功叉著腰，口氣很衝，“我叔一家子死得不明不白，你就這麼輕飄飄地蓋過去了？我看你這大隊長是當到頭了！我要向上級反映，批鬥你包庇縱火犯，工作嚴重失職！”
鄭衛國放下筆：“李成功，公安局的結論白紙黑字寫著，陳水生投毒縱火自焚，涉案人員均已死亡。你有什麼證據說我包庇？”
“證據？我叔一家四口的命就是證據！宅基地和地都收回就是證據，”李成功拍著桌子，“肯定是你徇私枉法！彆以為在靠山屯你就可以一手遮天！”
正在這時，程秋霞聞聲趕了過來，她和李風花剛在隔壁鄭家納鞋底。一聽李成功這混賬話，她火氣噌就上來了，擋在鄭衛國麵前，雙手叉腰，彪悍之氣儘顯：
“李成功！你少在這兒滿嘴噴糞！公安局蓋了章的事，輪得到你在這兒放屁？你叔李老黑一家怎麼死的，你心裡沒點數？他們當年仗著誰的勢占房占地，李守仁家的那些東西最後都進了誰的肚子，你爹在革委會食堂掂大勺的時候沒跟你嘮過？真要查，咱們就往上查，一層層查，看最後吃不了兜著走的是誰！”
她往前逼近一步，眼神冰冷：“我男人周誠，是烈士！他當年的老連長，現在就是地區革委會的主任！我程秋霞這個烈士遺孀，這點麵子情還是有的！你想在靠山屯找事，先掂量掂量自個兒幾斤幾兩！”
程秋霞這番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李成功頭上。他爹那點老底，李老黑家那些見不得光的舊事，還有程秋霞烈士遺孀的身份……真要捅上去，恐怕倒黴的真是自己家。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氣勢頓時矮了半截。
“你……你少嚇唬人！”他色厲內荏地撂下一句，灰溜溜地推著自行車走了。經過老馬家磨坊附近時，他遠遠瞥見了坐在門口曬太陽的蓮娜。蓮娜那異於常人的蒼白皮膚和墨綠色的眼睛讓他怔了一下，心裡莫名地動了一下。
推著車路過知青點，他賊眉鼠眼地往裡瞟，正好看見孫曉玲和王琳在院裡晾曬洗好的衣服。兩個城裡姑娘的青春氣息讓他眼睛亮了亮，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這時，趙援朝剛好從屋裡出來倒水，看見李成功那猥瑣窺探的樣子，眉頭一皺，嗬斥道：“喂！你看什麼呢？鬼鬼祟祟的！”
李成功被嚇了一跳，隨即眼珠一轉，湊近幾步，壓低聲音對趙援朝說：“這位知青同誌，火氣彆那麼大嘛。我看你們這些城裡來的知識青年，在地裡刨食，太埋沒人才了。”
趙援朝警惕地看著他，沒接話。
李成功繼續蠱惑：“我爹在公社革委會工作，正需要你們這樣有文化的年輕人。在辦公室裡寫寫材料，不比麵朝黃土背朝天強？那才是發揮你們價值的地方！”
見趙援朝似乎有所觸動，李成功話鋒一轉，目光瞟向磨坊方向，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陰險：“我看你們屯裡……是不是有個女人，鼻子挺高，皮膚特彆白，眼睛顏色都不一樣？看著像混血啊？這年頭，這種來曆不明的人……嘖嘖，說不定是潛伏的特務呢！你要是能發現點線索，往上彙報，這可是立大功的好機會！到時候，推薦你進革委會，還不是我爹一句話的事？你說呢？”
趙援朝心裡猛地一跳，臉上卻不動聲色。他知道李成功說的是蓮娜。特務？這頂帽子太嚇人了。他看著李成功那張充滿算計的臉，心裡一陣厭惡，但那個“進革委會工作”的誘惑，又像蟲子一樣在他心裡輕輕咬了一口。
他沒有立刻反駁，隻是含糊地說：“你胡說什麼呢！不知道你說的是誰！趕緊走，我們要休息了！”
李成功嘿嘿乾笑兩聲，以為說動了趙援朝，得意地騎上自行車走了。
趙援朝站在原地，看著李成功遠去的背影，又下意識地望了望磨坊的方向，心裡亂糟糟的。立功？進革委會辦公室？他甩了甩頭，決定先不跟彆人說，但李成功的話，卻像一顆有毒的種子，悄悄落進了他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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