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女人們聽見動靜，先是一愣，隨即程秋霞最先反應過來，臉色驟變，抄起捶衣服的棒槌就衝了過去：“不好！出事了！”李風花、孫曉玲等人也立刻跟上，手裡拿著順手抄起的石頭、洗衣棍。
女人們衝進玉米地，正看見李成功捂著臉慘叫，王琳衣衫不整、驚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上，臉上滿是淚痕，旁邊是弓著背、毛發倒豎、仍在低吼的狸花貓。
“畜生！”程秋霞一眼就明白發生了什麼，怒火中燒，一棒槌就砸在李成功背上。
“打死這個王八蛋！”李風花也紅了眼，手裡的石頭砸了過去。
“姐妹們！上啊！！”
孫曉玲趕緊脫下自己的外衣給王琳披上，將她護在身後。其他女人一擁而上，扯頭發、抓臉、拳打腳踢，平日裡溫和的婦女們此刻如同護崽的母獅，將所有的憤怒都傾瀉在李成功身上。
“我去你的！多了這王八的狗爪！”
“敢來我眼皮子底下伸手，想好自己埋哪裡了嗎？”
李成功被打得抱頭鼠竄，嘴裡還不乾不淨地叫罵：“是她勾引老子！是她讓老子進玉米地的！”
“我聽你放屁！”
這話更是點燃了眾怒，下手更重。混亂中，李成功瞅準一個空子，猛地推開擋路的吳秀蘭，吳秀蘭踉蹌摔倒，胳膊磕在石頭上，頓時青紫一片，李成功則連滾帶爬地衝出玉米地，跳上藏在路邊的自行車，狼狽不堪地逃走了。
“哎呀，秀蘭沒事吧？”
“讓這癟犢子跑了！”
女人們扶著驚魂未定的王琳和摔傷的吳秀蘭回到河邊，個個氣得渾身發抖。程秋霞一邊安撫王琳，一邊讓腿腳快的鐵蛋趕緊去地裡叫鄭衛國和男人們回來。
“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叫人，咱找他去！”
李成功逃回公社，臉上火辣辣的疼，心裡的邪火和屈辱更是燒得他幾乎失去理智。他找到幾個平日裡遊手好閒、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又搬弄是非，鼓動了一幫不明就裡、頭腦發熱的年輕人，氣勢洶洶地再次撲向靠山屯。
這一次，他們直接衝到了磨坊。李成功指著正在院子裡安靜曬太陽的蓮娜，聲音尖厲：“就是她！綠眼睛！一看就不是好東西！不是蘇修特務就是外國壞分子！她爹老馬，當年留過學，還有他們大隊長鄭衛國，包庇壞分子，是隊伍裡的蛀蟲！把他們統統抓起來！”
那群人一擁而上，就要去抓蓮娜和老馬。老馬恐慌的死死護在女兒身前，嘶吼著：“你們不能抓她！她是我閨女！她有戶口！”
鄭衛國聞訊帶著屯裡的男人們急匆匆趕來，見此情景，目眥欲裂，上前阻攔：“李成功！你無法無天！蓮娜的戶口是公安局批的！老馬的曆史問題早有結論！你這是打擊報複，誣陷好人！”
“好人？綠眼睛能是好人？留過學的能是好人？包庇他們的你能是好人？”李成功帶來的那幫人叫囂著，開始推搡鄭衛國和屯民。
“李成功你們想乾什麼？！”屯民們自然不乾，男人們擋在前麵，婦女們也將蓮娜和老馬緊緊護在身後。雙方在磨坊前推推搡搡，爭執不下，罵聲、喊聲、孩子的哭聲亂成一團。李成功趁機還想上前去拉蓮娜，被程秋霞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原本就被貓抓傷的臉上。
“李成功你還敢來？！你耍流氓的事我們還沒找你算賬呢，誰敢動老馬他們一下試試。”程秋霞目光如炬，彪悍之氣震懾全場。
磨坊前的空地上，亂得像一鍋滾開的粥。李成功帶來的那幫人仗著人多勢眾，嘴裡喊著些不知從哪裡學來的口號，推搡著阻攔的屯民。幾個年輕氣盛的男人，更是熱血上頭，試圖衝破人牆去抓蓮娜。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揪出隱藏的壞分子。誰敢阻攔就是同夥。”
混亂中，一個瘦高的家夥瞅準老馬被另外兩人纏住的空隙，猛地伸手抓住了蓮娜的胳膊，蓮娜驚恐地睜大了那雙墨綠色的眼睛，像受驚的小鹿般劇烈掙紮，喉嚨裡發出破碎的嗚咽。
“放開我閨女！”老馬目眥欲裂，嘶吼著掙脫拉扯，猛地撲過去，用自己乾瘦卻堅定的身軀緊緊護住女兒，將那人撞開。
那人踉蹌一下，惱羞成怒，揮動手臂，胳膊肘狠狠撞在了被老馬護在懷裡的蓮娜額角上。
“砰”的一聲悶響，蓮娜身體猛地一僵，那雙總是帶著迷茫霧氣的墨綠色眼睛驟然睜大，瞳孔深處似乎有驚雷炸開。刺目的鮮xue，順著她蒼白的額角汩汩流下，像雪地裡綻開的紅梅。
她看著近在咫尺、麵目因憤怒和恐懼而扭曲的父親，嘴唇劇烈地顫抖著，一個清晰得近乎尖銳、卻又帶著無儘委屈和依賴的音節，衝破了她沉默多年的牢籠“你們走開！不許抓我爸——爸——！”
這一聲呼喊，如同平地驚雷，炸響在混亂的現場。所有人都愣住了，連推搡叫罵的人都停頓了一瞬。
老馬渾身劇震，難以置信地看著女兒，看著她流血的額頭，聽著那一聲石破天驚的“爸爸”，這個飽經滄桑的漢子，眼淚和怒火一起奔湧而出，他猛地抬起頭，眼睛赤紅，一把抄起旁邊靠在磨坊牆上的鋤頭，聲音嘶啞得如同瀕死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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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們拚了——！”
他揮舞著鋤頭，就要朝剛才動手的人劈去，場麵瞬間失控，雙方都有人掛了彩，叫罵聲、哭喊聲、勸阻聲響成一片，眼看就要釀成更大的流血衝突。
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注意到，一直抱著那個舊收音機在旁邊看熱鬨的程飛，看到程秋霞被人群推搡得差點摔倒，她小小的身體，猛地衝了過去，想用自己瘦弱的身軀擋住媽媽，“媽！你們走開！！”
在她衝撞的過程中，懷裡的收音機被碰落在地，就在這一片混亂嘈雜中，那摔在地上的收音機喇叭裡，突然傳出了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緊接著，一個莊重、清晰、帶著不容置疑權威的男聲，斷斷續續卻又無比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囂：
“……中國……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各位聽眾……現在播送……重要新聞……中共中央作出英明決定…對……等四人實行隔離審查…四人組被粉碎了……！”
聲音不大，卻像一道真正的雷霆，劈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那些剛才還氣勢洶洶、喊著口號的，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瞬間噤聲，臉上的狂熱和凶狠凝固，然後轉為驚疑、茫然和恐懼。
“什……什麼？你聽見了嗎？四人組？被抓了？”
李成功更是麵如死灰，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他最大的倚仗，他敢如此囂張的底氣，仿佛在這一刻隨著這收音機裡的聲音，轟然倒塌，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快跑啊！”
那群剛才還不可一世的人，頓時作鳥獸散，驚慌失措地扔下手裡的棍棒，推著自行車，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靠山屯，隻留下滿地狼藉。
鄭衛國第一個反應過來，他強壓住內心的驚濤駭浪，看著地上那還在滋滋作響、重複著那條石破天驚新聞的破收音機，又看看昏倒在老馬懷裡卻喊出了“爸爸”的蓮娜，再看看那些驚魂未定、麵麵相覷的屯民。
他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聲音帶著顫抖，卻異常堅定地高喊：“都聽見了嗎？！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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