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知看向床頭那個深色木匣。
她走過去,打開它。
裡麵除了那塊幽藍的礦石,還有一張她和蘇建國唯一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穿著白襯衫,眼神明亮,充滿對未來的憧憬。
他曾經那麼支持她的地質事業,說她的勘探圖和他在畫的星空圖,都是人類探索未知的篇章。
可現在呢?
他在哪裡?他是否還記得星空下的誓言?而她,卻在這裡,為了一個可能永遠等不回來的人,親手埋葬了自己所有的光和熱?
一種深沉的悲哀和無力感幾乎將她淹沒。她為自己感到不值,也為逝去的年華感到痛惜。
“不該被埋沒……”
女兒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是啊,建國是為了他的“星空”而消失的。如果他知道,他摯愛的妻子,因為他,連自己的“大地”也放棄了,他該有多麼痛心和失望?
她想起婉寧信裡提到的太姥爺的壯烈、姥姥的堅韌。周家的風骨,不是在等待中枯萎,而是在任何困境中都活出自己的價值!
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混著苦澀與醒悟,從心底滋生。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是為了忘記建國,恰恰相反,是為了更好地“記住”他——
記住那個同樣渴望探索、熱愛事業的蘇建國所愛的,應該是那個同樣在發光發熱的周念知,而不是一個被歲月磨平了棱角、黯淡無光的未亡人。
她要重新站起來,不僅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女兒,為了那個或許在某個角落依舊惦念著她的丈夫。
第二天,周念知請了假,再次走進了江南大學地質資料館。熟悉的氣息讓她眼眶發熱,那不是傷感,是歸位。
她找到姥爺的學生崔教授:
“崔叔叔,我想調閱近年來所有關於西南地區特殊礦物成因與構造背景的最新論文和勘探報告。另外,我當年那份關於‘藍金石’伴生礦藏的推測報告,請幫我找出來。”
崔教授看著她眼中久違的光彩,愣了一下,隨即重重點頭:
“好!念知,你終於……回來了!”
在堆積的資料前,周念知仿佛回到了年輕時代,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疲憊。
她發現,隨著新理論和新數據的出現,她當年的許多推測有了被驗證的可能。那塊“藍金石”背後,或許真的隱藏著一個未被發現的寶藏。
晚上,她在燈下鋪開新的圖紙,開始重新繪製、演算。
母親周懷玉悄然送來溫水,看到女兒緊繃而專注的側臉,那神情,依稀又是當年那個充滿乾勁的女地質隊員,隻是眼神深處,多了一份被苦難淬煉過的沉靜與力量。
周念知知道,這條路會很難。
她要麵對同事的不解,要重新撿起生疏的知識,要平衡家庭與事業。但這一次,她無比堅定。
她鋪開信紙,給女兒回信:
“寧兒,見字如麵。
汝信如當頭棒喝,驚醒夢中人。媽媽慚愧,沉湎於等待,竟忘了自己亦有其路需行。
你父親追尋他的星空,至今未歸。媽媽亦當丈量我的大地,方不負我們相識相知一場,不負你太姥爺、姥姥的期許,更不負你——我的女兒,正於北地奮力拚搏。
我已申請重回研究崗位,前路必多艱難,然媽媽心誌已定,再無彷徨。
我們母女,南北相隔,卻當同心。你為前程,我為夙願,各自努力,頂峰相見。”
寫罷,她落下自己的名字。
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一輪明月破雲而出,清輝灑滿庭院。
周念知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濕潤草木氣息的空氣。她找回的,不僅是事業,更是那個差點迷失在漫長等待中的自己。
丈夫的星空,她或許永遠無法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