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邊的李萍男人輕手輕腳抱起兒子往隔壁屋走,娃娃正揉著眼睛犯困,他用下巴上的胡茬輕輕蹭了蹭娃的臉蛋:
“乖,咱不吵你娘,讓你娘好好念書考大學。”
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李萍的眼圈微微有些發紅:
“這些天,他把裡裡外外的活都乾了……”
蘇婉寧想起張嵐前天紅著眼睛說的話——她丈夫把她攢了半年的複習筆記全燒了,還罵她“癡心妄想”。
“那你更要好好考。”
蘇婉寧輕輕握住李萍粗糙的手,換了個話題。
“下周一就要交誌願表了,你想好填哪個了嗎?”
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那個年代,誰也沒見過大學怎麼招生。連縣城中學的老師都說不清那些大學到底教啥,隻知道通知上說填誌願要在考試前完成。
這一旦填錯,可就是一輩子的遺憾。
“我想好了,就報省農學院的農機專業。咱們村這地,不是旱就是澇,學點真本事回來,總能派上用場。”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習題冊上印著的麥穗圖案,眼睛裡閃著光。
蘇婉寧心頭一熱。她恍惚記起前世,李萍後來真的考上了省農學院,聽說畢業後成了縣農技站的骨乾。
“紅梅說她打算報省師範。”
蘇婉寧往灶膛裡添了根柴火,躍動的火苗映在她眼睛裡。
“她說以後畢業了,要回公社小學教書,讓村裡的娃娃們都能認全《新華字典》。”
“那你呢?”
李萍追問道。
“聽紅梅說,你姥姥是三十年代的江南大學生?你要報那兒的中文係嗎。”
蘇婉寧沒有立即回答,手指輕輕撫摸著炕桌邊緣的裂縫。江南大學中文係,那是姥姥念叨了一輩子的驕傲。
這些天夜裡,她總夢見照片裡那個素未謀麵的太姥爺——梳著整齊的背頭,穿著筆挺的西裝。
前陣子去公社修拖拉機,她親眼看見技術員對著進口零件唉聲歎氣:
“咱們自己造的精度不夠,隻能眼睜睜看著外國貨壟斷......”
那一刻,太姥爺日記裡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
“強國之路,不在空談,在機床與圖紙之間。”
“我不報中文係”
蘇婉寧突然開口,聲音在火塘的劈啪聲中格外清晰。
李萍手裡的鉛筆“啪嗒”一聲掉在炕桌上:
“可你文科那麼好……”
“我太姥爺是留洋歸來的物理學博士,我的父親是……工程師。”
蘇婉寧的目光穿過斑駁的窗紙,仿佛看見了太姥爺和父親的身影。
“太姥爺專攻彈道學和軍工機械。日記裡寫過,真正的強國之路,就藏在精密的儀器裡。”
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她躺在病床上,看著電視裡天宮空間站的新聞。那時她才知道,江南大學“精密儀器與機械”專業的前身,就是太姥爺當年參與創建的軍工研究所。
“我要報‘精密儀器與機械。”
蘇婉寧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這個專業研究的是讓導彈看得更遠、飛得更準的技術,也是讓我們的航天走得更遠的技術。”
李萍想起去年公社放的《東方紅》裡那個劃破長空的火箭。她突然把搪瓷缸塞進蘇婉寧手裡,熱水濺在兩人的手上:
“等你造的東西上天了,一定要告訴村裡的孩子們,那是咱們中國人自己造的!”
煤油燈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土牆上。搖曳的光影中,蘇婉寧仿佛看見1977年的自己,和電視裡騰空而起的火箭重疊在一起。
耳邊似乎又響起太姥爺日記上那力透紙背的八個字:
“星辰大海,心之所向!”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厚重的門簾被掀開,周明遠、梁斌和趙紅梅三人魚貫而入,鞋上沾滿了白霜。
“可算找到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