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寧拿著那張薄薄的戶口遷移證,感覺重於千鈞。
就是這張紙,曾將無數人禁錮在土地之上;如今,也是這張紙,為她推開了通往廣闊世界的大門。
梁斌將他用了多年的那套修理工具,仔細擦拭乾淨,連同一本自己整理的《農具常見故障與維修手冊》,一起交給了接任的知青。
“家夥事兒留給你們了,以後拖拉機再趴窩,照著冊子琢磨,準能成。”
趙紅梅把她珍藏的幾本文學書籍,送給了村裡幾個愛讀書的半大丫頭,摸著她們的頭說:
“好好念書,將來也考大學,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周明遠則將他的數理化自學叢書,留給了當初給蘇婉寧作證的那個老漢的的兒子——
那個被他輔導過功課,眼裡有光的少年。
蘇婉寧的東西不多。她將自己乾淨的被褥留給了後來者,將那盞陪她度過無數個深夜的煤油燈小心收好,這是她奮鬥歲月的見證,必須帶走。
最後,她走到牆角,拿起那把陪伴她最久的鋤頭。
木柄已被手掌磨得光滑,鐵鍬上還沾著洗不淨的泥土痕跡。她握著鋤柄,無數個日日夜夜在眼前閃過:烈日下的汗水,暴雨中的狼狽,還有豐收時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喜悅。
她沒有像旁人建議的那樣把它扔進柴堆,而是帶著它,走到了他們開墾的那片土地旁。
在田埂邊,她尋了一處開闊地,用力將鋤頭深深楔進泥土裡,木柄直直地指向天空,像一個沉默的紀念碑。
“告彆了過去,才能走向未來。”
她輕聲對自己說。
“但走過的路,吃過的苦,不能忘。”
離村前夜,張隊長家擺了一桌簡單的飯菜,為幾人餞行。
菜是農家尋常的土豆白菜,中間卻罕見地擺了一盤炒雞蛋。張隊長給自己倒了一碗散裝白酒,又給幾個知青也滿上。
“到了城裡,好好學本事。”
他端起碗,聲音有些沙啞。
“彆……彆忘了我這個老家夥,彆忘了咱黃土坡。”
這個固執的老農,此刻眼裡沒有了平日的嚴厲,隻有長輩送彆孩子時的不舍和殷切。他將碗裡的酒一飲而儘,辣得直皺眉頭,卻咧開嘴笑了。
蘇婉寧幾人也都紅了眼眶,將碗中辛辣的液體咽下。這酒,喝下去的是情義,暖起來的是人心。
這天,村子一早就熱鬨起來。
李萍的男人天不亮就把驢車收拾得妥妥帖帖,車板上不僅鋪了兩床剛拆洗過的棉被,還細心地墊了一層防水的油布。
見蘇婉寧走來,李萍一邊利落地把最後一個包袱塞進車角,一邊抹了抹額角的汗:
“我家這口子昨兒晚上表了態,等我去省城念書,他就帶著娃跟我一塊兒進城。”
她壓低了聲音,卻掩不住話裡的甜。
“他說要趁這機會去上夜校,認夠了字,將來就能看懂農機說明書,好幫我一起琢磨農具改良的事兒呢!”
晨光熹微中,她丈夫正彎腰檢查驢車的繩結,背影寬厚而踏實。
蘇婉寧會心一笑:
“兩個人擰成一股繩,互相幫襯著,日子準能越過越紅火。”
正說著,張嵐抱著剛滿周歲的娃娃,腳步輕快地走來。她男人緊跟在後,手裡拎著個用紅繩仔細紮好的網兜,裡麵滿滿當當都是沾著草屑的新鮮雞蛋。
“婉寧你看。”
張嵐騰出一隻手理了理鬢發,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
“家裡有他照應,讓我安心去省城學醫。他說,等我學成回來,咱村就有自己的大夫了,再也不用為個小病趕幾十裡山路。”
她男人搓著手,隻重複著那句樸實卻鄭重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