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公交車上人滿為患。
顧淮側過身,將蘇婉寧護在靠窗的角落,自己則背對著擁擠的人潮,如一堵沉默而可靠的山,隔絕了推搡與嘈雜。
車身猛地一晃,她的手臂無意間抵上他的後背,隔著白襯衣,清晰地感覺到他布料之下,緊實而蘊藏力量的肌肉線條。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顆水果糖,熟練地剝開糖紙,輕輕遞到她麵前。是橘子味的,清甜的香氣在舌尖漫開,像一縷陽光融進這悶熱的空氣裡。
那一瞬,心裡某個角落忽然柔軟下來——他守護的萬裡疆土,與她所追尋的遙遠星辰,原來一直就在同一片天空。
她悄悄抬眼,看向他望向窗外的側臉。不知他看見了什麼,還是想到了什麼,嘴角正微微揚起,帶著一抹幾不可察的笑意。
“歲月靜好,有你真好。!”
這句話毫無預兆地浮上心頭,像那顆糖一樣,無聲無息,甜進了心底。
周三的《機械原理》課,主講的是齒輪傳動中的“側隙與回差”問題。
王教授在台上用粉筆吱吱呀呀地畫著齧合圖,講解著理論上的最小側隙計算公式。
台下,不少同學對著書本上抽象的示意圖,眉頭微蹙。
蘇婉寧看著筆記,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機床廠那台鏜床的傳動箱,是顧淮指著實物解釋時專注的側臉。
“蘇婉寧同學。”
王教授忽然點了她的名。
“看你似乎有所思,能不能從實踐的角度,談談對齒輪側隙控製的理解?”
她微微一怔,隨即落落大方地站起來。她沒有直接複述公式,而是從機床廠鏜床的進給係統說起,描述了實際裝配中如何通過選配和微調來控製側隙,以及溫度變化對金屬膨脹的影響,最後才引回到黑板上的理論公式。
“所以,公式計算的是理想極限。”
她總結道,聲音清晰。
“而實戰中,我們需要考慮材料、工藝、環境,在理想與現實之間找到一個最可靠的平衡點。就像……”
“就像挑夫不僅要會換肩,還要懂得根據扁擔和貨物的特性,調整自己的步幅和節奏。”
她自然而然地用上了顧淮的比喻。教室裡靜了一瞬,隨即響起一陣低低的讚同聲。
王教授推了推眼鏡,眼底閃過一絲驚訝與讚賞:
“很好!理論聯係實際,言之有物。坐下。”
部隊工廠裡的那些機油、那些金屬的冷光、那些專注的講解,已經悄然融入了她的血脈,改變了她看待和運用知識的方式。
下課鈴響,同學們陸續收拾書本離開。蘇婉寧還坐在原位,筆尖在“側隙與回差”那幾個字上輕輕點了點。
剛才在課堂上那種信手拈來、將理論與實踐融會貫通的流暢,是她過去埋頭書本時很少體驗到的。
她小心地拿出日記本,翻開本子,裡麵記錄的是她上大學以來的見聞與思考。
她擰開鋼筆,吸飽墨水,在嶄新的一頁上鄭重寫下:
「十月廿三,晴。
機械原理課,王教授問及齒輪側隙。我答了鏜床進給係統,也用了他的‘挑夫比喻’。
教授說,理論聯係實際,言之有物。」
筆尖頓了頓,她繼續寫道:
「那一刻忽然明白,不隻是看懂幾個零件,而是一種思考的方式。仿佛為我打開了一扇新的窗,能看到知識背後更廣闊堅實的天地。」
寫到這裡,她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顧淮在機床廠車間裡,挽著袖口,手指沾著些許油汙,卻眼神清亮地為她講解原理的樣子。
那些冰冷的金屬在他低沉耐心的聲音裡,仿佛被注入了溫度與生命。
她看四下無人,悄悄取出那本畫著梅花的藍皮本,記錄了所有與他有關的心事和期盼。
翻到新的一頁,她凝神靜思,筆尖在紙頁上方懸停片刻,隨後落下:
“《同約》
你守護的萬裡疆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