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玻璃上劃出蜿蜒水痕時,林楓的手機屏幕第三次亮起。
寢室群裡趙子軒發的照片有些模糊,傘下兩個人影縮成一團,其中一個抱著的保溫桶正騰起細弱的白汽——是陳默和張野,估摸著又帶了他最愛喝的海帶湯來蹲點。
他扯下濕發上的皮筋重新紮好,指節在桌沿叩了兩下。
電腦屏幕的藍光映著“生存,不是搶地盤,是換活法”那行字,蘇晚晴便簽上的薄荷味還殘留在指尖。
淩晨三點的事務所寂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他抓起椅背上搭著的舊外套,出門時帶翻了垃圾桶,裡麵躺著四張揉皺的整改承諾書草稿。
第五天的城管中隊門口泛著冷硬的青灰色。
林楓把整改承諾書和結業證複印件疊得方方正正,夾在腋下。
趙子軒的牛仔外套沾著早餐店的油星子,正踮腳往傳達室裡張望:“哥,老周的電動車還沒到?我這保溫桶都要涼了——陳默非說帶紅豆粥能軟化執法人員心腸,你說他一個技術宅懂什麼人情世故?”
“他懂怎麼黑進城管內部係統查老周的排班表。”林楓低頭看表,七點五十八分,“再等兩分鐘。”
話音未落,老周的電動車“吱呀”刹在台階前。
他裹著的藏青雨衣還滴著水,褲腳沾著泥點,看見兩人時眉峰一挑:“又是你們?”
林楓立刻上前,整改材料遞得筆直:“周隊長,我們按要求補辦了衛生許可,每天隻占半米道沿,淩晨兩點收攤,不影響交通。”他喉嚨發緊,想起前天淩晨三點,陳默舉著改裝的ed燈,張野用菜刀幫阿婆切鹵蛋,趙子軒舉著喇叭喊“鹵香不擾夢,熱湯暖夜歸”——那些蹲在公交站啃冷饅頭的環衛工、夜班護士,捧著碗時眼裡的光。
老周扯下雨衣甩在車把上,水珠濺在林楓鞋尖。
他翻了翻材料,突然笑了:“還真去考了食品安全證?行啊,有進步。”手指敲了敲桌麵,“還車可以,但得有擔保人。另外——”他抬下巴指了指街角,“挪到疏導區。”
林楓順著看過去。
所謂疏導區不過是片水泥地,王老李的燒烤攤支著明黃遮陽傘,旁邊阿花炒粉的煤爐正“呼呼”冒火星,幾個眼熟的攤主抱著胳膊抽煙,目光掃過來時像淬了冰。
“周隊,疏導區現在……”
“現在是聯盟製。”老周壓低聲音,“王老李牽頭,十幾家簽了協議,新來的要麼交保護費,要麼滾蛋。我也難啊,上麵要創文,攤主要生存,你們學生娃湊什麼熱鬨?”
林楓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被收走的推車,想起張野蹲在垃圾站撿回的半桶鹵湯,想起陳默熬夜改了七版的衛生流程表——他們不是來湊熱鬨的,他們是想給那些熬大夜的人,留個能喝口熱湯的地方。
“謝周隊。”他把材料收進文件袋,轉身時聽見趙子軒在背後嘀咕:“保護費?我昨晚剛給隔壁寢室的學妹編了‘你知道我和唐僧的區彆嗎?唐僧取經,我取你心’,這嘴皮子用在談判上——”
“叮鈴——”
三輪車碾過積水的聲音截斷了他的話。
大劉的藍布圍裙沾著油點子,車鬥裡堆著半袋土豆,正衝他們揮手:“林同學!老刀讓你們去崗亭!”
老刀的崗亭飄著茉莉花茶的香氣。
這位退休刑警的白襯衫永遠熨得筆挺,此刻正用放大鏡看一張手繪地圖,抬頭時眼角的皺紋堆成溝壑:“聽說你們想在疏導區紮根?”
林楓沒接話,盯著他手裡的地圖——褪色的紅筆圈出一條細窄的線,標注著“廢棄消防通道”。
“五年前這路是運貨主道,後來商場擴建給堵了。”老刀敲了敲地圖,“現在大劉他們卸貨得繞半公裡,王老李的人就卡著路口收過路費。你要是能打通這路,讓三輪車願意走這邊——”他把地圖推過來,“我幫你跟老周說,設備還你,攤位另批。”
林楓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他想起前天蹲點時,大劉的三輪車卡在路口,王老李的手下拍著車鬥喊“加五十塊過路費”;想起阿婆的豆腐串因為卸貨晚了,被城管收走半筐;想起趙子軒偷偷記的賬本,他們賣一晚的利潤,有三成得填進這些“看不見的窟窿”。
“老刀叔,您要的不是人情。”他指尖壓在消防通道的位置,“是條能讓所有攤主喘氣的新動脈。”
老刀的眼睛亮了,端起茶碗抿了口:“聰明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