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葉在林楓腳邊打著旋兒,他攥著外套大步穿過醫院走廊,消毒水的氣味裹著冷白燈光往鼻腔裡鑽。
阿哲的病房門虛掩著,他聽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還有個疲憊的男聲:“醫生,我真的不能停……轉正答辯在月底,我得把那個用戶畫像報告做完……”
推開門的瞬間,林楓的呼吸頓住了。
阿哲半靠在病床上,原本圓潤的臉瘦得凹進去,眼周青黑像被人打了兩拳,左手紮著留置針,右手還攥著手機——屏幕亮著,是公司oa係統的界麵,待辦事項列表拉得老長。
“林哥?”阿哲抬頭,眼尾泛紅,“你怎麼……”
“來看看你是不是打算把命搭在exce裡。”林楓把帶來的保溫杯擱在床頭櫃上,玻璃與金屬碰撞的輕響驚得阿哲縮了下肩膀。
他這才注意到阿哲右手背上全是針眼,新的舊的疊在一起,像排小月牙。
醫生從病曆本上抬眼:“過度疲勞引發的心律不齊,心肌酶譜高得離譜。再這麼熬下去,不是請假兩周的事了。”他把病曆推給林楓,“家屬簽字吧,建議全休。”
“我不是家屬。”林楓喉結動了動,盯著阿哲發白的嘴唇,“但我替他簽。”
“彆!”阿哲突然抓住他手腕,留置針的膠布被扯得翹起一角,“林哥你不懂,我爸上個月住院,手術費是借的網貸……轉正後工資能漲三千,績效獎金夠還利息了。”他的手指在發抖,指甲蓋泛著青,“我就差這一步,真的……”
儀器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聲。
護士衝進來調整監護儀,阿哲的額頭瞬間沁出冷汗。
林楓被擠到窗邊,望著樓下的梧桐樹影,突然想起四年前陳默熬夜趕代碼時,他強行拔了對方的電源;想起張野為了追女生在操場跑圈,他偷偷往對方水壺裡灌了葡萄糖。
那時候他們的“拚命”裡有熱氣,現在阿哲眼裡的光,像被抽乾了溫度的燈絲。
“你覺得你在為自己拚,還是在替彆人活人生?”他突然開口。
阿哲的手慢慢鬆開。
監護儀的蜂鳴聲弱了些,他望著天花板上的黴斑,輕聲說:“上周徐曼說,實習生裡隻有我有‘狼性’。我以為……”
“狼性?”林楓摸出手機,翻出昨晚在樹洞群發的九宮格,“你看,老吳折的紙花,小薇哭紅的眼睛,大家都在當狼,可狼圈裡的肉,從來沒到過狼嘴裡。”
離開醫院時,林楓在自動販賣機買了瓶冰水。
涼意順著喉嚨滾進胃裡,他盯著手機通訊錄裡“阿傑”的名字,按下了通話鍵。
法務部的工位區飄著速溶咖啡的焦糊味。
阿傑推了推黑框眼鏡,把一摞合同拍在桌上:“你說的《奮鬥者承諾書》?在附件三第十條。”他的指尖劃過打印紙,“‘自願放棄加班費及調休權利’——勞動法第三十一條明確禁止強製加班,這條款本身就無效。”
林楓湊近看,電子簽名處的“同意”按鈕是灰色小方框,藏在二十頁條款最末尾。
“誰會仔細看這種東西?”他冷笑,“徐曼說‘勾選是走流程’,我們就信了。”
“更離譜的是這個。”阿傑又抽出份文件,“《崗位補充協議》裡寫著‘服從部門彈性工作安排’,彈性?”他翻開手機日曆,“我統計了你們組近三個月的下班時間,平均2217,最長到淩晨342——這叫彈性?這叫人血饅頭。”
窗外的雲翳遮住陽光,阿傑的電腦屏幕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
林楓摸出煙盒又放下,想起阿哲手上的針眼,說:“能出個法律風險提示嗎?匿名的,發樹洞群。”
“我這就整理。”阿傑扯鬆領帶,“對了,小舟今天找過我,說心理評估數據有問題。”
心理谘詢室的空調開得太涼。
小舟抱著筆記本縮在轉椅裡,屏幕上的柱狀圖像片血海——抑鬱傾向陽性率68,比公司均值高出37個百分點。
“徐曼讓我把‘中度抑鬱’改成‘情緒波動’,‘自殺傾向’標成‘壓力調適期’。”她的指甲掐進掌心,“昨天小薇做測評時哭著說,她夢見自己變成了exce表裡的單元格。”
林楓盯著那片深紅,想起茶水間便簽牆上的“五彩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