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聲控燈隨著腳步聲熄滅時,趙子軒的球鞋尖已經抵上了404寢室的門。
門沒鎖,他一腳踹開,混著泡麵味和舊書黴味的空氣撲過來,倒比禮堂裡那股消毒水味親切些。
"我靠老趙你發什麼瘋?"張野正蜷在床簾裡打遊戲,被突然撞開的門驚得手一抖,手機"啪"地砸在腦門上。
他揉著額頭坐起來,就見趙子軒把書包往桌上一甩,金屬搭扣磕得搪瓷缸子叮當響——那是上學期他們在夜市套圈贏的,此刻缸裡還泡著半根沒啃完的玉米腸。
趙子軒沒接話,從褲兜裡摸出手機,拇指在屏幕上劃得飛快。
台燈在桌麵投下暖黃光暈,照見他後頸還沾著禮堂座椅上的絨毛,是方才擠過人群時蹭的。
張野湊過去,就看見周姐的賬號頁麵掛著"違規封禁"的紅條,評論區像炸開的蜂窩:"裝什麼清高?
紅了不接商演不拍短劇,活該涼!早說她那孝順奶奶的人設是編的,現在報應來了吧!"
"啪!"手機被重重拍在桌上,震得缸裡的泡麵湯晃出幾滴,濺在張野剛洗的運動襪上。
趙子軒喉結動了動,後槽牙咬得咯咯響:"我們搞"口述中國"是怕沒人聽真話,結果有人連假話都聽不出!"他抓起桌上的涼白開灌了半杯,水順著下巴淌進領口,"周姐上個月還跟我視頻,說奶奶在村口曬梅乾,非讓我聞聞手機裡的"梅香"——現在倒成裝清高了?"
林楓正趴在書桌前整理今天的錄音文件,耳機線纏在手腕上像條銀蛇。
他摘下耳機,鼠標點進後台數據麵板,周姐最後一條視頻的流量曲線在發布兩小時後像被刀砍了似的,從百萬驟降到兩萬。
他眯起眼,指節抵著下巴:"自然下滑不會這麼齊整。"手指在鍵盤上敲出幾個命令,屏幕跳出一串加密代碼,"這是平台限流的特征碼,人為斷電。"
"操!"張野的遊戲早忘了打,光著腳踩在地板上,"上回我賣手工木簪,剛誇了句"這木料是我爺爺砍的",流量就卡脖子——合著真話不讓說,假話倒能喂飽人?"
敲門聲就是這時候響起來的。
"誰啊?"陳默從椅子上彈起來,他正調試錄音設備,螺絲刀"當啷"掉在地上。
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紙頁摩擦聲,接著是個發顫的男聲:"我是阿傑...前星火的編導。"
趙子軒兩步跨到門前,拉開的瞬間,一股潮濕的雨氣湧進來——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細雨。
阿傑懷裡抱著一疊紙質合同,邊角被雨水泡得發皺,最上麵那份的甲方欄印著"星火文化傳媒有限公司"。
他抬頭時,眼尾的淚痣在路燈下泛著青,聲音比雨聲還輕:"我在星火乾了五年,親手給三十多個"苦難人設"寫劇本。"他抽了抽鼻子,從外套裡摸出手機,"小薇的"抗癌日記"是我編的,她連住院都沒住過。"
手機裡的錄音刺啦響了兩聲,接著是個女聲:"林主管,小薇說今天狀態不好,哭不出來。"
"眼淚不夠?
讓她滴眼藥水。"男聲帶著煙嗓,混著打火機的"哢嗒"聲,"觀眾要的是痛,不是真相。"
趙子軒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想起今天下午在禮堂,小薇的直播切片還在循環播放——那個穿著病號服的姑娘攥著輸液管說"化療好疼",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在鏡頭前顫巍巍的。
此刻手機裡的錄音像把鈍刀,一下下剜著他的胃。
"這些合同..."阿傑把紙頁攤在桌上,最上麵一張的乙方簽名是"王雨薇"——小薇的本名,"他們用房租補貼和直播分成拴著她,合同裡寫著"單方麵解約需賠償三百萬違約金"。"他的手指在"三百萬"三個字上發抖,"我昨天翻出這些,突然想起我媽住院時,我也是這麼給她編"堅強抗癌"的故事...可我媽真的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