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醫生疾步而至，手持平板電腦，神色凝重地說：“大小姐，維生艙過去三小時的監測記錄顯示，我們捕捉到了三次極其罕見的腦電活動異常。每次持續時間雖短，不足0.3秒，但其波形特征卻異常獨特，與我們已知的人類腦電波模式截然不同，仿佛來自另一個維度。”
佟晚意接過平板，屏幕上幾段波形圖映入眼簾。大多數線條如死水般平靜，唯有幾點突兀如利刃出鞘，呈現出尖銳而精準的三角波形，宛如匠人精心雕琢的藝術品，卻又透露出一絲不祥。
“儀器故障？”她問道，卻想起老周剛才說的話——外公說有人在腦子裡說話……
“最初我們也這麼認為。”醫生推了推眼鏡，“但故障檢測顯示所有設備運行正常。而且……”他猶豫了一下，“這些異常波形出現時，維生艙內的營養液出現了不明原因的湍流現象。”
佟晚意走向維生艙，透過特種玻璃看向裡麵懸浮的“外公”。那張臉依舊灰敗僵硬，沒有任何生命跡象。隨著她一步步靠近維生艙，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如寒冰般猛然湧上心頭——萬一那潛藏於外公軀殼中的異物仍未徹底消散，又將如何應對這未知的恐懼？
“加強監控。”她最終說道，聲音異常平靜，“有任何異常立刻通知我。”
轉身欲離，佟晚意眼角餘光捕捉到外公右手食指似有若無的顫動。然而，當她定睛細察，那隻乾癟的手仍靜靜地懸浮於淡藍營養液中，毫無生氣。
“大小姐？”醫生疑惑地看著她突然停下。
“沒什麼。”佟晚意搖搖頭，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繼續觀察。”
回到臥室，佟晚意沒有使用鎮靜劑。她佇立於落地窗前，凝視著月光沐浴下的佟家莊園，心中波瀾起伏。外公體內的‘異物’若真尚存……若仍能撼動現實……那她所付諸的一切——複仇的火焰，精心布局的報複——是否都將化為虛無？
床頭櫃上，外公的老照片在月光下靜靜躺著。佟晚意走過去，拿起照片，突然注意到背麵有一行她從未留意過的小字：
“給小鬱——記住，光與影永遠共存。”
這是外公的筆跡，但……什麼時候寫上去的？她翻來覆去檢查照片，確信自己以前從未見過這行字。
一個更為駭人的念頭猛然間擊中了她——倘若那個所謂的“贗品”並未全然占據外公的軀體？如果外公的靈魂從未完全消失，而是像多重人格分裂症患者一樣，一直與入侵者進行著內心的抗爭呢？
佟晚意的手開始發抖。她想起“外公”最後那段日子裡的異常行為——時而溫柔如初，時而暴戾異常；一會兒叫她“小鬱”，一會兒又用陌生的名字稱呼她……
她猛地衝向書桌，急切地打開電腦，迅速調閱出外公臨終前數月的所有醫療檔案與監控視頻。也許……也許答案一直都在那裡，隻是她太專注於複仇，以至於忽略了那些細微的異常。
屏幕的藍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佟晚意感到一種奇怪的平靜。無論維生艙裡還剩下什麼，無論外公的靈魂是否還在某處掙紮，她都會找出真相。
即使這意味著她二十年來構築的複仇大廈可能全部崩塌。
窗外，一輪血月悄然升起，給佟家莊園披上一層不祥的紅光。而在莊園最深處的地下，維生艙內的營養液中，一縷金色的微光再次閃過，轉瞬即逝。
佟晚意盯著維生艙裡那具“人形標本”外公，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優雅地把占據軀殼的“贗品”銼骨揚灰。
直至平板屏幕上躍動著囂張的三角腦電波，營養液仿佛化作了“深海旋渦”，她才猛然驚覺：這屆反派，似乎並未打算輕易退場！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外公那灰敗的麵容之下，手指竟在營養液中偷偷向她比劃了一個“耶”的手勢？
……
佟家莊園的夜晚，安靜得能聽見月光落地的聲音——如果月光真有聲音，那大概也是刷著鉑金卡、由頂級調音師處理過的白噪音。佟晚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麵那片被精心修剪得像數學模型一樣完美的草坪和花園，手裡捏著一個冰涼的小玩意兒。
不是鑽戒，是鎮靜劑的注射器。銀色的針尖在清冷的月光下閃著一點寒芒，和她眼底的冰碴子相得益彰。
二十年的籌謀，二十年的等待，終於把那個占據外公軀殼、竊取佟家基業、害得她家破人亡的“贗品”送進了維生艙，變成了一具泡在淡藍色營養液裡的人形標本。複仇的香檳本應噴湧而出，但佟晚意心中的怨憤，卻如同喉間梗塞的骨刺，既難以下咽，又無法吐出，令人極度不適。
原因無他，憋屈。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贗品’的悲慘結局：卑微乞憐、淚流滿麵、眾叛親離、獄中終老……卻從未料到會是眼前這番景象。
躺在高科技的維生艙裡，生命體征平穩得像個教科書示範，灰敗僵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那麼無知無覺地“活著”。這算哪門子複仇？這簡直是給敵人辦了個高級療養vip！
“外公，”佟晚意凝視著玻璃上自己朦朧的身影，聲音細若蚊蚋，“你若在天有靈，哪怕僅存一絲魂魄，也定會覺得這筆交易虧大了！咱爺倆聯手打下的江山，讓個鳩占鵲巢的王八蛋躺這兒享受頂級護理？”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把注射器隨手丟回床頭櫃。算了，紮針都嫌浪費藥水，給仇人續命？她佟大小姐還沒這麼“以德報怨”的雅量。
床頭櫃上，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靜靜躺著。照片上的外公佟遠山，抱著還是小豆丁的她，站在佟家莊園門口那棵巨大的銀杏樹下，笑得見牙不見眼，陽光透過金黃的葉子灑下來，暖融融的。那是佟晚意記憶裡，為數不多帶著溫度的畫麵。
她輕撫照片，指尖沿著外公慈祥麵容上的皺紋緩緩滑過。照片背麵，硬質卡紙透露著歲月的痕跡。等等。指尖的觸感似乎有異？
佟晚意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把照片湊到眼前，借著窗外流瀉進來的月光，仔細看向背麵。靠近右下角，靠近邊緣的地方……一行極其微小、幾乎融入紙張紋理的字跡，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簾！
字跡是外公的！蒼勁有力，帶著他特有的筆鋒。
“給小鬱——記住，光與影永遠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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