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的秋天來得格外清爽,山坳村的稻田像是被老天爺潑了桶金漆,連片的稻穗沉甸甸地彎著腰,風一吹就掀起金色的波浪,沙沙的聲響裡都裹著豐收的甜氣。大人們開始忙著收割水稻,天不亮就扛著鐮刀下地,田埂上的露水還沒乾,鐮刀劃過稻稈的“唰唰”聲就已經在田野裡傳開了。
葉不凡背著小竹筐跟在爺爺身後,筐裡裝著水壺和奶奶煮的紅薯,腳底板踩在帶著露水的田埂上,涼絲絲的潮氣順著布鞋往上鑽。“凡娃子,到了地頭彆亂跑,跟著大勝他們在田埂邊玩,當心鐮刀傷著腳。”葉超堂把筐子從他背上卸下來,往田埂邊一放,“餓了就吃紅薯,渴了喝口水,彆往稻田深處跑,聽見沒?”
“知道啦!”葉不凡早就看到田埂上聚著幾個孩子,葉大勝正舉著一根長竹竿追蝴蝶,竹竿上還綁著個用秫秸編的小網兜,網兜裡空空的,蝴蝶早就飛沒影了。他應了爺爺一聲,轉身就往孩子們那邊跑,布鞋上的露水蹭在褲腿上,涼颼颼的卻很舒服。
“不凡,你可來了!”葉大勝停下來,把竹竿往地上一戳,“剛葉武平說他找到個田鼠洞,咱們去掏田鼠不?”
葉武平是村裡最膽大的孩子,比葉不凡大兩歲,曬得黑黑的臉上總是帶著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他蹲在田埂邊的草叢裡,手裡拿著根細樹枝,正往一個小小的洞口裡捅:“快來,這洞肯定有田鼠,我早上看見有田鼠從這兒跑過去了!”
幾個孩子立刻圍了過去,葉秀菊也在,她今天沒挎布包,而是背著個小小的竹籃,籃子裡放著塊粗布手帕,大概是幫家裡來撿稻穗的。她站在孩子們後麵,大眼睛好奇地盯著那個洞口,小手緊緊抓著籃子把手,不敢靠太近。
“掏田鼠得用煙熏,”葉武平從口袋裡掏出一盒火柴,那是他偷偷從家裡拿的,“找些乾稻草來,點燃了往洞裡塞,田鼠就出來了!”
葉大勝和葉輝立刻在田埂邊撿乾稻草,葉不凡也跟著幫忙,隻有葉秀菊站在原地沒動。葉不凡注意到她的眼神有點害怕,就走到她身邊小聲說:“彆怕,田鼠很小的,就算跑出來咱們也能抓住。”
葉秀菊搖搖頭,聲音細細的:“俺娘說田鼠身上有跳蚤,彆碰它們。
這時聽見葉武平喊:“快讓開!我要點火了!”
孩子們趕緊往後退了幾步,葉武平把稻草堆在洞口,劃著火柴點燃了。乾燥的稻草“劈啪”地燒起來,冒出濃濃的白煙,他用樹枝把著火的稻草往洞裡塞,煙順著洞口往裡鑽,嗆得他直咳嗽。葉大勝舉著竹竿守在洞口旁邊,眼睛瞪得圓圓的,生怕田鼠跑出來他沒看見。
煙越來越濃,飄到稻田裡,正在割稻子的大人們紛紛直起腰來看。葉大勝的爹葉乃碌在田裡喊:“大勝!你又在瞎折騰啥?燒著稻子咋辦!”
葉大勝吐了吐舌頭,趕緊對葉武平說:“快滅了快滅了!我爹看見咱們了!”
葉武平趕緊用樹枝把火扒滅,又往上麵蓋了些濕土,白煙漸漸小了下去。洞口被熏得黑乎乎的,彆說田鼠了,連隻蟲子都沒跑出來。“肯定是田鼠跑了,”葉武平有點不甘心地踢了踢洞口的土,“算了,咱們去撿稻穗吧,我娘說撿滿一籃子稻穗能換塊糖吃。”
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了大家的響應。收割水稻的時候,大人們用鐮刀割稻子,總會有零星的稻穗掉在地裡,孩子們的任務就是跟在後麵撿這些散落的稻穗,既能幫家裡添點糧食,又能在田埂上玩鬨。葉秀菊聽到撿稻穗,眼睛亮了亮,從籃子裡拿出手帕鋪在田埂上:“俺娘說撿的稻穗可以自己留著,攢多了能換斤紅糖。”
“那咱們比賽撿稻穗,看誰撿得多!”葉大勝立刻提議,他從田埂邊找了個破草帽,往自己頭上一扣,“我肯定是第一!”
孩子們立刻散開,鑽進田埂邊的稻田裡。葉不凡學著大人的樣子,彎著腰在稻茬間尋找散落的稻穗,金黃的稻穗沉甸甸的,握在手裡紮紮的,帶著陽光曬過的暖烘烘的味道。
“不凡,你看我撿的!”葉大勝舉著一把稻穗跑過來,稻穗上還沾著泥土,“這把夠大吧?肯定能換半塊糖!”
葉不凡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稻穗,隻有小小的一把,比葉大勝的少多了。他有點著急,眼睛瞪得圓圓的,在稻茬間仔細地找。忽然,他看到一簇稻穗被壓在割下來的稻捆下麵,金燦燦的穗子垂在地上,上麵還掛著幾顆飽滿的穀粒。他趕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稻捆挪開一點,伸手去夠那簇稻穗,手指被稻葉劃了一下,有點癢卻不疼。
“我找到大的了!”葉不凡舉著那簇稻穗喊,穗子太長,他得用兩隻手才能抱住。葉秀菊聽見喊聲走過來,看到他手裡的稻穗,大眼睛裡閃著光:“這稻穗真好,能打好多米呢。”
葉不凡把稻穗放進葉秀菊的籃子裡:“給你,你籃子大。”
葉秀菊搖搖頭,又把稻穗拿出來放進他手裡:“你撿的該你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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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孩子正推讓著,就聽見葉武平喊:“快來看!我找到個好東西!”
大家趕緊跑過去,隻見葉武平蹲在一片沒割的稻田邊,手裡舉著個大大的稻穗,稻穗上的穀粒又大又飽滿,比普通的稻穗長出一截。“這是‘稻王’!”葉武平得意地揚著手裡的稻穗。
孩子們都湊過去看,葉大勝伸手想摸摸,被葉武平躲開了:“小心點,彆碰掉穀粒了。”他小心翼翼地把稻穗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葉不凡看著他的口袋,心裡有點羨慕。他低頭繼續撿稻穗,眼睛卻在尋找更飽滿的稻穗,希望自己也能找到稻王。陽光慢慢升高,曬得身上暖洋洋的,稻田裡的露水早就乾了,割稻子的大人們額頭上都滲著汗,鐮刀劃過稻稈的聲音越來越響,像是在唱一首豐收的歌。
“歇會兒吧,太陽太毒了!”葉乃碌在田裡喊了一聲,直起腰捶了捶後背,“過來喝點水,吃口乾糧。”
大人們紛紛走到田埂邊,拿起帶來的水壺和乾糧。葉超堂走到老槐樹下,從竹筐裡拿出水壺遞給葉不凡:“渴了吧?喝點水,吃個紅薯。”
葉不凡接過水壺,咕咚咕咚喝了兩大口,涼絲絲的井水順著喉嚨流下去,舒服極了。他拿起一個紅薯,紅薯是奶奶早上蒸的,還帶著餘溫,甜絲絲的香氣鑽進鼻子裡。他咬了一大口,紅薯又香又甜。
田埂上一下子熱鬨起來,大人們坐在樹下歇腳,有的在擦汗,有的在說笑著今年的收成。葉乃碌掏出煙袋,裝上煙葉遞給葉超堂:“超堂哥,你家老黑這幾天好了吧?前兒聽說病了,我還擔心呢。”
“好多了,”葉超堂接過煙袋,用火鐮打著了火,“多虧了李獸醫的藥,這兩天能吃能喝了,過兩天就能拉車運穀子了。”
“那可是好,老黑可是咱隊裡最出力的牛。”葉乃碌抽了口煙,吐出的煙圈在陽光下慢慢散開,“今年雨水好,穀子收成比去年強,估摸著能多分點口糧,你家凡娃子正長身體,能多吃點白米飯了。”
葉不凡在旁邊聽著,嘴裡的紅薯更甜了。他想起奶奶熬的白米粥,上麵浮著一層厚厚的米油,黏糊糊的,香得很。他趕緊又咬了口紅薯,心裡盼著快點收完穀子,好早點吃到新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