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還掛在槐樹葉上時,雞就開始扯著嗓子叫了。葉不凡翻了個身,鼻尖還縈繞著昨晚炸知了的油香,混著窗外飄進來的槐花香,把睡意都泡得軟軟的。
“不凡哥!月英姐說今天曬花生,讓我們去幫忙翻場呢!”許柔柔的聲音脆生生的,像井水裡冰鎮過的脆瓜。葉不凡套上藍布褂子跑出去,葉文平正蹲在柴房門口磨他那把粘知了的竹竿,竹梢的麵筋亮晶晶的,沾著幾粒清晨的草籽。“磨啥呢,今天不粘知了,曬花生才好玩!”葉不凡拍了下他的後背,他“哎喲”一聲,手裡的竹竿差點掉地上。
葉月英端著木盆從屋裡出來,盆裡是剛從井裡撈出來的青瓜,帶著水珠泛著青亮的光。“先吃根青瓜墊墊,等會兒去曬穀場要出力呢。”她把青瓜擺在木桌上,用井水衝了衝菜刀,“哢嚓”一聲劈成兩半,裡麵的瓜瓤嫩得能掐出水,籽兒星星點點嵌在瓜瓤裡,像撒了把碎銀。
許柔柔咬了口青瓜,汁水順著嘴角往下淌,她慌忙用手背擦,惹得葉文平笑她:“像隻偷吃瓜的小饞貓!”“你才是饞貓,昨晚吃了八隻炸知了!”許柔柔梗著脖子回嘴,手裡的青瓜汁滴在布鞋上,暈開一小片濕痕。葉月英笑著遞過手帕:“快擦擦,等會兒去曬穀場,被大人們看見要笑話的。”
曬穀場在村東頭的高地上,稻子收完後,這裡就成了村裡最熱鬨的地方。遠遠望去,場邊的老槐樹像把撐開的綠傘,樹蔭下已經坐了幾個納涼的老人,手裡的蒲扇搖得“嘩啦嘩啦”響。葉大良和關宏正把裝花生的麻袋往場中央搬,麻袋在地上拖出“沙沙”的聲響,裡麵的花生殼互相碰撞,發出細碎的“哢嚓”聲。
“來啦?正好幫著攤開。”葉大良見我們來,直起腰抹了把汗,額頭上的汗珠滾進脖子裡,在曬得黝黑的皮膚上劃出道白痕。葉月英放下手裡的竹筐,拿起木鍁:“文平你力氣大,幫著把麻袋口解開;不凡你和柔柔一起,用木耙把花生攤勻了,彆堆太厚,曬不透。”
葉文平學著大人的樣子拽麻袋口的繩子,臉憋得通紅,繩子卻紋絲不動,急得他用牙去咬。“笨死了,要解活扣。”葉不凡走過去,手指捏住繩結輕輕一挑,麻袋口就鬆開了,飽滿的花生滾出來,鋪在曬場上像堆了堆小元寶。“還是不凡哥厲害!”許柔柔蹲下來撿了顆飽滿的花生,剝開殼,紅皮的花生仁圓滾滾的,她塞進嘴裡嚼得“咯吱咯吱”響,“好香!”
木耙在曬場上劃過,花生被攤成薄薄一層,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在上麵,花生殼上的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葉文平趁我們不注意,抓起一把花生往兜裡塞,被葉碧芬用木耙柄敲了下屁股:“小饞鬼,等曬乾了讓你吃個夠,現在吃生的要鬨肚子。”他吐了吐舌頭,趕緊把花生掏出來放回曬場,卻偷偷留了兩顆藏在手心裡。
日頭漸漸爬高,曬場上的熱氣像蒸饅頭的籠屜,烤得人皮膚發燙。許柔柔的辮子都汗濕了,貼在脖子上,紅布條蔫蔫地垂著。“去樹底下歇會兒吧。”葉月英從竹筐裡拿出水壺,給我們每人倒了碗涼茶水,裡麵泡著的金銀花飄著淡淡的香,“喝口涼茶解解暑,等會兒再翻場。”
樹蔭下的涼風吹得人心裡發顫,老人們在講從前的故事,說某年夏天特彆熱,井裡的水都差點乾了,後來下了場大雨,田裡的玉米才保住。許柔柔靠在樹乾上,手裡把玩著紅布條,眼睛盯著曬場上的花生,突然問:“月英姐,花生曬好了能做花生糖嗎?我娘去年做的花生糖可甜了。”
“能啊,等收了花生,讓嬸子多做些,我們一起吃。”葉月英笑著說,手裡的蒲扇給許柔柔扇著風,“不過得先把花生曬乾、炒香了,去皮才能做,步驟多著呢。”葉文平湊過來:“我會炒花生!去年我幫爺爺炒的,在鐵鍋裡攪得飛快,就是糊了點……”話沒說完就被我們笑倒了。
中午回家吃飯,奶奶端上剛蒸好的玉米,黃澄澄的玉米粒飽滿得要爆開,咬一口,甜漿順著嘴角流。“下午彆去曬穀場了,熱得很。”奶奶給葉不凡擦了擦嘴,“我蒸了米花糕,涼了吃正好,你們幾個在葡萄架底下歇著。”葡萄藤爬滿了院子的架子,綠葉間掛著一串串青葡萄,像墜著的綠珠子。
葉文平早早就跑來了,手裡攥著個玻璃彈珠,要跟葉不凡比賽彈珠。葉月英端來一盆井水鎮著的西瓜,剛切開,紅瓤就露了出來,黑籽兒嵌在裡麵,像撒了把黑星星。
“先吃西瓜!”葉文平丟下彈珠就去抓西瓜,汁水沾了滿手,他在衣服上蹭了蹭,被葉月英拉住:“用勺子挖著吃,看你臟的。”她把最大的一塊西瓜遞給許柔柔,許柔柔小口小口挖著吃,瓜籽吐在手心,攢到一定數量就丟給門口的雞,引得雞們“咯咯”叫著搶。
吃完了西瓜,葉月英把米花糕擺出來,白生生的糕上撒著白糖,咬一口,米顆的清香在嘴裡散開,甜絲絲的不膩人。“月英姐你真厲害,啥都會做。”許柔柔眼睛亮晶晶的,葉月英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是母親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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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透過葡萄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蟬在樹上“知了知了”叫個不停,把夏日午後叫得懶洋洋的。葉文平吃飽了就犯困,靠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沒多久就打起了呼嚕,嘴角還掛著西瓜汁。許柔柔拿著根樹枝,在地上畫畫。
葉不凡和葉月英坐在木凳上,她手裡拿著針線,在縫一件小布衫,針腳密密的。“等花生收了,隊裡要分糧食,到時候能換些紅糖,給你們做花生糖。”她抬頭看了看天,雲層慢慢厚了起來,“怕是要下雨了,空氣裡潮乎乎的。”話音剛落,遠處就傳來悶悶的雷聲,像有巨人在遠處敲鼓。
“要下雨啦!”許柔柔高興地跳起來,剛才還蔫蔫的紅布條仿佛也精神了。葉文平被雷聲驚醒,迷迷糊糊問:“下雨了?那花生怎麼辦?”“大人會收的,我們把門口的東西收進來就行。”葉月英放下針線,開始收拾木桌上的碗碟,葉不凡和許柔柔幫著把竹椅搬到屋簷下,剛搬完,第一滴雨點就“啪嗒”打在葡萄葉上。
雨來得又急又猛,“嘩啦啦”的雨聲很快蓋過了蟬鳴,塵土被雨水一澆,冒出股潮濕的土腥味,混著葡萄葉的清香,聞起來格外舒服。葉文平跑到屋簷下,伸手去接雨水,雨滴打在他手心裡,濺起小小的水花。“好涼!比井水還涼!”
雨下了半個時辰就停了,天邊掛起道彩虹,紅橙黃綠青藍紫,像座七彩的橋。空氣裡滿是濕潤的草木香,曬場上的花生被雨一淋,得重新攤曬,葉大良在村口喊大家去幫忙,我們拎著木耙又往曬穀場跑。雨後的陽光更毒了,曬在濕花生上,蒸騰起白茫茫的熱氣,花生的香味混著水汽飄散開,暖暖的。
晚飯吃的紅薯米粥,就著涼拌青瓜和炒花生,奶奶說多吃花生養胃。葉文平扒拉著粥,眼睛老往窗外瞟,太陽剛落山,他就拉著葉不凡往外跑:“去晚了就沒好位置了!”許柔柔早就在路口等著,辮子上的紅布條在暮色裡格外顯眼,手裡還提著個小布袋,裝著剛煮好的紅薯。
曬穀場的草垛堆得像小山,葉大良和關宏坐在草垛旁抽煙,煙袋鍋在暮色裡明明滅滅。“你們幾個小不點怎麼來了?”葉大良笑著問,吐出的煙圈在晚風裡慢慢散開。“來幫你們看守花生!”葉文平拍拍胸脯,眼睛卻盯著關宏手裡的故事書,“關叔,今晚講啥故事?”
關宏是村裡少有的讀書人,肚子裡裝著講不完的故事。他放下煙袋,從布袋裡掏出本舊書:“今天講《西遊記》,孫悟空三借芭蕉扇。”我們趕緊圍坐過去,許柔柔把紅薯倒在乾淨的布上,大家邊吃紅薯邊聽故事。晚風從槐樹林裡吹過來,帶著涼意,草垛裡的蟲子“唧唧”叫著,和關宏的聲音混在一起,格外安心。
講到孫悟空鑽進鐵扇公主肚子裡,葉文平嚇得“哎呀”一聲,手裡的紅薯都捏扁了。許柔柔也緊張地攥著紅布條,眼睛瞪得圓圓的。“後來呢後來呢?”她追問著。關宏故意停住,停了一會兒:“想知道啊?明天還來幫忙曬花生,就接著講。”
晚上九點,露水打濕了頭發,帶著涼意。葉大良從麻袋裡抓了把花生塞進我們兜裡:“回去吧,晚了家裡該擔心了。”我們拎著空布袋往回走,月光灑在小路上,把影子拉得長長的。許柔柔邊走邊哼著不成調的歌,手裡的花生殼被她拋向空中,又輕輕落下,在月光裡劃出淡淡的弧線。
走到村口的老槐樹下,葉文平突然停住腳步,壓低聲音說:“我肚子還餓啊,曬穀場的花生那麼多,我們去‘借’點吧?”許柔柔嚇了一跳:“不行不行,會被罵的!”“就借一點,明天還回去。”葉文平拉著葉不凡往回拽,“你看這花生煮著吃香,炒著吃脆,烤著吃還有焦香味……”
經不住他攛掇,我們又偷偷溜回曬穀場。月光下的花生堆像蓋著層白霜,葉大良和關宏靠在草垛上睡著了,呼嚕聲打得震天響。葉文平貓著腰爬過去,扒開水衣的一角,抓了把花生就往葉不凡手裡塞,葉不凡又遞給身後的許柔柔,她緊張得手都在抖,花生殼掉在地上發出“哢嚓”聲,嚇得我們趕緊蹲下。
“誰在偷花生?”葉大良的聲音突然響起,手電筒的光柱掃過來,先照到葉文平的後腦勺,再移到我臉上。葉文平嚇得差點把花生扔了,葉不凡趕緊把花生舉起來:“不是偷!是借!我們肚子餓了,借點花生吃,明天就還!”
葉大良和關宏都笑了,關宏走過來摸了摸我的頭:“這孩子,還知道說借。餓了怎麼不直說?”他轉身從麻袋裡抓了大把花生,塞進我們兜裡,“拿著吃,彆偷偷摸摸的,晚上露水重,快回家吧。”許柔柔紅著臉,把手裡的花生遞過去:“我們不是故意的……”“知道知道,下次餓了來喊我們。”葉大良揮揮手,手電筒的光在我們身後照著路。
第二天清晨,葉不凡被窗外的蟬鳴叫醒,陽光已經爬上窗台,照在桌上的空花生殼上。奶奶在廚房烙紅薯餅,香味飄進屋裡,混著新煮的花生香。葉文平的喊聲從院外傳來:“不凡哥!許柔柔和月英姐帶了五香花生,我們去曬穀場換故事聽啦!”
葉不凡套上衣服跑出去,許柔柔站在晨光裡,辮子上的紅布條跳得歡快,手裡的籃子裡,五香花生的香味正嫋嫋升起,把整個夏天都熏得甜甜的。曬穀場的方向傳來老槐樹的沙沙聲,像是在應和著這個充滿花生香和笑聲的夏日,悠長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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