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慢慢變熱,尚武堂的老樹落了滿地碎金似的葉。葉不凡揣著剛發的最後月考卷子,腳步輕快地穿過黃泥土路,懷裡的紙頁被風掀得嘩嘩響——語文卷上的紅勾比上次多了大半,數學最後的附加題竟也得了個勾,老師用紅筆在卷首寫的"心到則靈"四個字,透著墨香的暖意。
這變化是從練吐納功開始的。
每晚自修課結束,葉不凡總會先在教室裡坐一刻鐘。先前總靜不下心來,筆尖在草稿紙上劃來劃去,腦子裡卻像塞了團亂麻,數學題的數字會突然變成木人樁上的紅點,課文裡的字句會跳成葉月英練刀時的身影。可自打師父教了"靜心式",他便學著把吐納的法子用到讀書上:翻書前先深吸三口氣,讓丹田那股暖意慢慢散開,再握筆時,筆尖竟穩得像釘在紙上。
就像此刻,他站在尚武堂門口,聽見裡麵傳來"唰啦"的刀風,卻沒像往常那樣急著往裡衝。而是靠著門框先做了套吐納:吸氣時,鼻腔裡鑽進桂花混著艾草的香,氣流順著喉嚨往下沉,小腹輕輕鼓起,像揣了顆溫吞的小太陽;呼氣時,嘴唇微張,帶著喉間的燥氣緩緩吐出,連肩窩的酸脹都鬆快了些。三吸三呼間,方才因考得好而雀躍的心緒,竟像被月光曬過的露水,悄悄斂在了心底。
"在這兒偷啥懶呢?"葉月英的聲音從門內飄出來,帶著點笑音。
葉不凡看過去,正見她站在練武場中央,手裡的柳月刀斜斜挑著,刀身映著汽油燈的光,像裹了層流動的碎銀。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短褂,領口繡著圈淺綠的纏枝紋,剛練完"挽月式",額角沁著層細汗,把鬢角的碎發粘成了濕漉漉的幾縷,倒比往日紮紅頭繩時多了幾分柔氣。
"看你卷子呢。"葉月英幾步走到他麵前,伸手就要去抽他懷裡的紙,手腕翻轉間,袖口滑下來,露出半截皓白的小臂,上麵還留著練刀時被木枝刮出的淺紅印子。
葉不凡把卷子往後一藏,笑著躲開:"老師說我進步大,讓我給師父看看。"
"那更得給我瞧瞧!"葉月英不依不饒,腳尖輕輕一點,竟像片柳葉似的飄過來,伸手就夠到了他的胳膊。葉不凡隻覺手腕一麻,卷子已被她抽了過去——這身法比上月利落了太多,往日她撲過來時總會帶起一陣風,如今腳步輕得像踩在棉花上,連裙擺掃過地麵都隻帶起幾粒細塵。
"喲,數學都考這麼好了?"葉月英展開卷子,眼睛瞪得圓圓的,手指點著附加題的紅勾,"上次你還說這題比鷹爪功的"鎖喉式"還難呢。"
葉不凡撓撓頭,心裡那點得意又冒了上來,卻被吐納練出的靜氣壓著,沒像往常那樣咋咋呼呼:"師父說吐納能靜心,心靜了,算題時腦子裡的數就不亂跑了。"他想起昨晚做數學題時的情景:油燈下,他盯著"行程問題"的題目,先按吐納的法子調了呼吸,再在草稿紙上畫線段圖時,竟清清楚楚數著筆畫,沒像以前那樣畫著畫著就變成了布靶上的圓圈。
"我信。"葉月英把卷子疊好遞回來,眼神亮閃閃的,"你現在練鷹爪功都不一樣了,上次抓我手腕時,指尖看著輕輕搭著,我卻怎麼掙都掙不開,倒像是被纏在樹上的藤蔓繞住了似的。"她說著,忽然把柳月刀往地上一拄,"我再練遍"挽月式"給你看,師父說我這式比上周柔多了。"
葉不凡剛在石碾上坐下,就見葉月英退到場子中央,深吸了口氣。汽油燈的光暈落在她身上,把月白短褂染成了暖黃,倒真像月宮裡落下來的光。她握刀的手緩緩抬起,手腕輕輕一轉,柳月刀便順著手臂的弧度往上挑,刀身劃破空氣時,沒了往日的"呼呼"聲,隻剩細得像絲線的"嘶"聲,倒像是秋蠶在啃桑葉。
"挽月式要的就是個"圓"字。"師父不知何時站在了旁邊,手裡端著個粗瓷碗,正慢悠悠喝著薑茶,"刀路得像月亮繞著山轉,看著柔,實則藏著勁,就像這秋風,刮起來不聲不響,卻能吹落滿樹葉子。"
葉月英聞言,手腕又鬆了些。柳月刀在她掌心打著旋,刀背貼著小臂滑下來,到肘彎處忽然一頓,再翻腕時,刀身已劃了個完整的圓弧,從頭頂繞到身側,帶起的氣流竟把地上的槐葉卷起來幾片,跟著刀風打著旋兒飛。她的腰肢隨著刀路輕輕擰轉,月白短褂的下擺像花瓣似的展開,腳尖在青石板上點著,竟真像踩著雲在走——葉不凡忽然想起祠堂牆上畫的嫦娥,廣袖飄飄,衣袂若飛,原來真有人能把功夫跳出仙氣來。
他看得有些發怔,連手裡的卷子滑到腿上都沒察覺。往日看葉月英練拳,總盯著她的招式夠不夠勁,出拳夠不夠快,此刻卻忽然發現,她的脖頸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像上好的暖玉;練到轉身時,鬢角的碎發被刀風掀起,露出小巧的耳垂,上麵還沾著顆細得像星子的汗珠;最妙的是她的眼睛,專注地跟著刀身移動,睫毛忽閃忽閃的,把汽油燈的光都抖成了細碎的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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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傻了?"師父的笑聲在耳邊響起。
葉不凡猛地回過神,臉頰"騰"地熱起來,慌忙撿起腿上的卷子,卻見葉月英已經收了刀,正站在對麵看他,嘴角噙著點笑,眼睛彎成了月牙:"是不是比上周好看多了?"
"嗯..."葉不凡點頭,又覺得不夠,趕緊補充,"不光好看,刀風也更順了,剛才那圈畫得比粉筆畫的還圓。"
葉月英笑得更歡了,走過來時,腳步輕得像貓:"師父說這叫"身隨刀動,氣隨腰轉",我現在練完一套刀,氣都不喘了,上次爬後山摘野棗,葉木生還沒爬到半山腰,我都已經坐在山頂吃了兩顆了。"她說著,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口袋裡掏出個紙包,"給你,我娘做的米糕。
葉不凡咬一口,甜絲絲的香從舌尖漫到鼻尖,竟和吐納時丹田的暖意融在了一起。葉不凡看著葉月英轉身去收拾刀鞘,月白的身影在燈光裡移動,忽然懂了師父說的"功夫修心"——不光是自己的心靜了,連看世界的眼睛都亮了,能從刀風裡看出月亮的圓,從汗水裡嘗出的甜,從往日咋咋呼呼的丫頭身上,看出藏在利落招式裡的溫柔來。
"發什麼呆?"葉月英回頭喊他,"師父說今晚教你吐納功第一層的"靜心式",要加緊鞏固,再不去就晚了。"
葉不凡趕緊把最後一塊米花糕塞進嘴裡,跟著她往堂屋走。月光從尚武堂的窗欞漏進來,在地上拚出格子似的光,兩人的影子交疊著,被燈暈拉得老長,像兩條慢慢遊向深處的魚。
堂屋裡,師父已經在條案上擺好了蒲團,艾草香的青煙筆直地往上飄,在屋頂聚成團,久久不散。葉不凡盤腿坐下,按照師父教的法子調整呼吸,吸氣時,仿佛能聽見葉月英在外麵收拾刀鞘的輕響,呼氣時,那聲音又和丹田的暖意融在了一起。他忽然明白,這吐納功的"靜心",從來不是要把心練成塊石頭,而是像磨一把好刀,把浮躁的鋒芒磨掉,才能露出藏在裡麵的光——就像他自己,心沉了,成績便上去了;就像葉月英,氣順了,刀式便有了魂。
窗外,葉月英又開始練刀了,"挽月式"的刀風輕輕巧巧地飄進來,和堂屋裡的艾草香纏在一起。葉不凡閉著眼睛,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隻覺得丹田的暖意越來越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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