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無宇接過侍者奉上溫熱陶碗飲下一大口,微燙漿液潤過乾裂冒火喉嚨。他略略抬眼,田穰苴年輕麵龐上清晰映出不加掩飾對財富土地強烈貪婪渴求。
“稍安勿躁。”他將陶碗輕輕放回漆案之上,語氣帶著一股掌控全局的穩定與沉穩,將侄子急切探詢和灼灼目光無形隔開。“眼下塵埃尚未落定。待過些時日……”他低沉語調隱含深意,目光轉向庭外逐漸亮起的青灰色天色,“自然需要重新厘定這齊國上下土地封邑如何分撥才算公允……”他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但極其篤定、蘊含無限野心的笑意弧度。田氏的興盛,欒、高之流的垮台,隻是拉開了更大帷幕的開端一角。
話音剛落,有仆役從門外匆匆趨入,來到主位近前躬身低聲急報:“家主,晏嬰晏大夫登門,此刻已在偏廳候見。”
晏嬰?他此時不在自家府邸安歇或是觀望風頭火勢變化,偏偏挑在這剛剛血戰塵埃尚未落定黎明將起時分,親自登門?
田無宇剛剛舒展放鬆一絲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一種微妙難言的警兆極其細微地掠過心頭,像池水中被投入碎石漾起無聲漣漪。晏嬰……這個矮小身軀裡包裹著怎樣難以揣測念頭的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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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晏大夫入前堂。”田無宇沉聲吩咐,同時揮手示意正打算離開侄子,“穰苴,你且退下稍歇。”
堂內隻剩下零星幾位心腹家臣肅立。田無宇挺直了脊背,正襟危坐於主位之上。他臉上殘餘的血汙已被清理乾淨,但眉宇間那股久經沙場沉澱的鐵血冷肅卻無從掩藏,如同磐石般穩峙,無聲散發出主宰一切的威壓。
片刻,矮小的身影從容邁過田氏正堂極高門檻。晏嬰穿著尋常的大夫朝服玄色深衣,袍袖舒展下垂,腰間束帶整齊,頭發一絲不苟地梳起罩在玉冠之中。腳步沉穩而輕快,一步步踏在冰涼如鏡黑亮地麵,如同信步庭院。神情平靜無波,仿佛隻是晨起後例行拜會老友,而非踏入這剛經曆過激烈清洗和血腥戰火洗禮,空氣中猶自彌漫著濃重洗刷不儘血腥氣味的田氏核心庭院。
他走到堂中央,一絲不苟地向田無宇躬身行禮,禮節周全無可挑剔。“田大夫勞苦功高。”晏嬰聲音溫和平靜,如同秋潭不起波瀾,“誅除凶逆,安靖社稷,晏嬰此來,特為賀之。”
田無宇離座而起,大步上前虛扶:“晏大夫太過客氣了。為國除害,分內之事。請坐。”
待晏嬰在客席安坐,田無宇重新歸位。短暫的靜默降臨。田無宇目光如鷹隼般銳利攫住堂下矮小身影,緩緩開口,聲音沉穩卻帶著不容閃避的探究力道:“晏大夫乃國中柱石,此刻百事待興,不稍歇息,卻一早親臨寒舍,必非僅為道賀而來吧?若有指教,但說無妨。”
晏嬰抬起頭,目光平視田無宇那雙威嚴而隱含疲憊與一絲警惕的眼眸。堂中高窗透入的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瘦削臉龐輪廓,光線將他深陷眼窩投下淡淡陰影,使得那雙眼眸深處仿佛藏著深邃無儘洞察幽冥。
“指教不敢當。”晏嬰雙手攏於深衣廣袖之內,語氣依舊平淡,“隻是聽聞昨夜風波初定,欒、高二氏府邸封地儘被籍沒……老夫心中,不免有些許憂慮。”
“憂慮?”田無宇濃眉微微挑動,“為誰憂慮?”他身體略微前傾,巨大身影籠罩案幾,帶著一股無形壓人氣勢。
晏嬰直視著那雙虎視眈眈眼睛,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下彎折一絲微不可察弧度,不是笑,更像某種冰冷金屬的弧度。
“為齊國之社稷憂慮。”晏嬰一字一句,清晰敲打在寂靜堂中,每個字都如同精心打磨過的石子投入古井深潭,“亦為……田大夫您之後路,憂慮。”他聲音不高,卻在“後路”二字上略略加重一分。
田無宇眉頭瞬間緊鎖!他雄霸齊國之誌未酬,兵權在握,誅殺二卿如屠雞殺狗,豈容此時有人提及“後路”這等不吉不敬之言?一股燥怒之氣陡然衝上胸口!
“晏大夫此言何意?”他聲音陡然沉冷下來,如同寒冰刮過,“田無宇行得正、坐得端!昨夜之事,乃奉天討逆!何憂之有?”他右手無意識地重重按在腰腹未解的半幅束帶上,手指骨節因用力而發白。
堂中空氣驟然繃緊如弦!
晏嬰麵對陡然升騰淩冽威壓,神情絲毫未變,如同磐石麵對疾風。他目光坦然無畏迎上田無宇,微微前傾身體,眼神如兩泓幽深古潭水,直照進田無宇威勢赫赫眼底深處,緩緩開口。
“大夫奉君命討賊,名正言順,自然有功於社稷。”晏嬰的語調依舊平穩,不疾不徐,每個字卻如同千鈞重錘沉甸甸落下,“然老夫所憂者,並非昨夜之功過是非。”他目光平靜移向庭院深處逐漸亮起的天空,“功成之後……如何?田大夫,田氏、鮑氏之族兵,攻滅欒、高二卿,瓜分其室,其族兵如何處置?其封邑田產如何處置?城中流徙之欒高徒眾、惶惶之大夫卿族、驚懼之黎民百姓如何處置?”
晏嬰收回目光,再次凝視田無宇已然開始變幻的神色,聲音依舊平穩卻字字如鑿:“國中其餘大族見此——如國氏、高氏旁支宗親等……欒高既已滅,其田邑豐饒如同肥肉置於俎上。田氏、鮑氏今日若取之,以何名義取之?君上?國法?亦或是……”他微微停頓,如同刻意的留白,語氣微微下沉,“……以昨夜手中尚未拭淨血跡之利刃,與兵威權柄取之?”
前堂死寂。高窗外透入的青灰色晨光如同薄紗落在地上冰冷水磨地麵。田無宇臉上那份誌得意滿與不容冒犯威嚴瞬間凍結凝固,仿佛被覆蓋一層寒霜。晏嬰這番話如同最精準犀利的匕首,精準無比地刺破了那些尚未徹底理清、尚被勝利與暴利渴望暫時遮掩的沉重疑慮與潛在的巨大隱憂。
以兵戈取……豈不正是一場新的、血淋淋輪回起點?
這念頭如同無形枷鎖猛地纏緊田無宇心臟!他寬厚胸膛微微起伏呼吸聲清晰可聞。昨夜浴血搏殺、運籌帷幄的種種瞬間在腦海飛速掠過。
“依晏大夫高見……”田無宇再開口,聲音裡那份倨傲已悄然沉潛下去,代之以一種從未有過的審慎和探尋,如同在濃霧中摸索前路之人,“當如何處置?”四個字問得極其緩慢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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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嬰坐姿依舊端正筆挺如鬆,目光沉靜如水深潭。他看著田無宇眼中閃爍不定的光芒,看到那份因自己的話語而升起的深層疑慮。他嘴角那絲不易察覺的弧度再次出現,依舊冰冷如同金屬鋒芒折射幽光。
“田大夫以為……”晏嬰語氣依舊舒緩,卻字字清晰銳利,“昨夜欒、高之速亡,其根由何在?”他拋出的問題,如同投入深潭石塊。
田無宇濃眉微蹙:“二人驕橫不法,把持國政,罔顧君上……”
“是!”晏嬰輕輕頷首,截斷對方話頭,“其驕橫罔上是其一。然其速亡之關鍵根由,乃在於……”他故意稍作停頓,目光如利劍緊盯田無宇眼眸,“……在於謀大逆而行不密,欲為惡卻露行跡於光天化日之下!使得田大夫得以舉大義、號國中,振臂一呼而群起攻之,令其頃刻覆滅身首異處。”
晏嬰身體微微前傾,聲音陡然凝聚成一線低沉冰冷鋒芒,清晰無比斬釘截鐵:“——更在於他們竟蠢笨狂妄到以為私心貪婪可以永遠淩駕君主威權之上而不受審判!”
這番話如同轟雷炸響在田無宇心鼓之上!他猛然想起欒施、高強昨夜在絕境中試圖鋌而走險衝向宮禁、妄圖挾持齊侯那個愚蠢舉動,最終成了他們斷頭台前最醒目催命符!
田無宇後背微微挺直,如同繃緊硬弓弓弦,那尚未完全消散濃烈血腥氣息似乎又猛烈撲上他鼻腔。晏嬰那雙平靜卻深不見底的眼睛正凝視著他,仿佛已穿透鐵甲血肉直視他心底深處那團因勝利而燃燒膨脹、尚未理清的巨大欲望之火。
“田大夫,”晏嬰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鐘磬在空曠殿堂中敲響,“昨夜田、鮑兩家族兵精銳攻入逆賊府邸時,舉的可是‘討逆’旗號?號令的可是‘清君側、護宮禁’的君命之師?”
田無宇神情驟然凝滯!“清君側、護宮禁”!沒錯!昨夜他正是憑借著這柄“君命”所鑄的鋒利無匹寶劍,才得以迅速擊碎欒高勢力的頑抗根基!這劍……昨夜為他掃平一切阻礙,此時……劍鋒上未乾血跡卻像滾燙烙鐵灼燒他緊握劍柄的手掌!這劍能斬欒高頭顱,是否能輕易調轉鋒芒直指自己後心?
晏嬰仿佛沒有看到他臉上凝固震動神情,繼續平靜追問,聲音不疾不徐如同靜流衝刷堤岸:“田大夫既行的是‘代君討逆’之事,那麼,欒高籍沒府庫倉廩、其廣袤封邑田產……究竟當歸何處?”他再次微微前傾身體,目光銳利如劍鋒直刺田無宇雙眼,“豈歸田氏?豈歸鮑氏?”
最後兩問如同冰水當頭潑下!田無宇瞬間如墜冰窖!
冷汗猛地浸透田無宇內衫,冰涼粘膩貼著後背肌肉。代君行權而瓜分君土!這念頭本身就意味著極大的僭越和不祥!他猛地記起,鮑牽與他田無宇……昨夜聯手屠滅欒高之時配合無間,可在分派戰利肥肉時……那鮑牽眼底深處一絲壓抑不住的貪婪與隱隱爭鬥之意難道已被自己忽略了嗎?還有國弱!那個盤踞高位多年的執政老狐狸……昨夜按兵不動坐觀成敗,今日又將作何打算?是否正等著一場新的“討逆”名目出現?
瓜分欒高之利,等於主動授人以柄!將“代君行權”大義名分化作利刃懸在自己頭頂!
更深寒意驟然竄上脊梁骨!他甚至看到未來可怕圖景——自己今日瓜分欒高田邑,他日覬覦這些利益更強悍勢力必如嗜血鯊魚聞腥而至,而那時……對方亮出的旗幟隻會是:奉君命,討田逆!就如晏嬰此刻所言……
“晏大夫!”田無宇猛地深吸一口氣,喉結滾動一下,強行壓下心中驚濤駭浪。他再開口時,聲音已帶上幾分不自覺沙啞緊繃,“晏大夫金玉良言,撥雲見日!無宇……受教了!”最後三個字說得極為凝重誠懇。
“老夫不過知無不言而已。”晏嬰微微斂目,垂眸看著麵前墨色地麵磚石縫隙,“田大夫洞察萬裡,非須晏嬰多言。社稷為重,唯請大夫深思,謹擇而後行。告辭。”說罷,他從容起身,儀態依舊如入無人之境般沉穩,朝著田無宇微微一揖。
田無宇並未虛留,沉默起身還禮。目光深沉複雜地注視著晏嬰矮小卻挺拔如山背影一步步走出光線幽暗田氏正堂門檻,最後完全沒入庭院深處清冷黯淡的晨曦微光之中。
堂內死寂,隻剩下濃重得化不開的殘餘血腥味和一種名為“抉擇”的巨大風暴正在無聲卷集。
足足過了近半柱香時間。田無宇依舊立在原地,如同一尊凝固的鐵鑄雕像。清晨微弱光線透過雕花窗欞斜射進來,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旋轉。他臉上線條僵硬刻板,眼瞼低垂,濃密眼睫遮蔽住那雙深邃眼底裡正激烈如沸水般瘋狂翻湧的思緒——權柄、土地、世代昌隆的野心;國弱沉默的鷹視;其他世族虎視眈眈覬覦目光;還有晏嬰那雙仿佛洞穿人心幽暗深淵、冰冷銳利的眼睛……
終於,他緩緩抬起頭顱,眼中所有猶豫、掙紮與沸騰欲念歸於一片沉沉的、深不見底的平靜,如同風暴過後凝固冷卻的黑曜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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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卸下萬鈞重負後奇異的疲憊與堅定。
管家立刻躬身疾步趨近,垂手待命:“家主!”
“傳我將令。”田無宇的語速沉穩如磐石,“清點昨夜自欒、高二逆府邸倉廩中所抄獲之金、帛、粟、角、齒、珍玩等一應財貨數目。待數目清晰,立即……”他略一停頓,聲音清晰不容半分懷疑命令道,“儘數裝載。調家族中軍精銳護送押運,即日送入少府!不得延誤半分!”
管家霍然抬頭,臉上是無法掩飾的驚愕,嘴唇蠕動似乎想說什麼:“家、家主……這……全部?”聲音帶著難以置信顫抖。
“全部。”田無宇重複,斬釘截鐵,不留絲毫餘地,“一件不留!”
管家臉上血色瞬間褪儘,嘴唇抖得更厲害,但麵對家主那雙不容置辯冷峻眼眸,終於垂首躬身:“是……遵命。”帶著巨大震驚茫然轉身疾步離去。
田無宇目光轉向侍立在旁筆直如青鬆另一名心腹:“另備車駕,隨我即刻入宮!”
“唯!”心腹肅然應諾。
……
初升太陽將溫和金色光芒斜斜投射在臨淄宮高聳如雲門闕之上時,一輛華貴駟馬車在數十名精悍家甲護衛下轔轔駛至宮門之前。車上走下之人正是田無宇,他身著整齊朝服,麵色沉靜如水,唯眼底一絲難以徹底掩去的疲憊泄露了昨夜激烈風暴痕跡。
通傳之後,內侍恭敬引著田無宇穿越曲折宮道,走向國君日常理政的偏殿明堂。尚未完全走近,一陣清晰激烈爭執之聲已穿透厚重門牆傳來。
“君上!此乃千載難逢良機!”一個洪亮中帶著一絲焦灼的聲音如同重錘敲打耳膜,“國無二日!欒、高既除,其昔日把持之要務正需棟梁!臣受君命操持國事多年,此正為國分憂、竭儘忠誠之時!”
田無宇腳步微微一滯。是國弱。那位在他印象中向來穩坐幕後不動聲色執政大臣聲音。
緊接著是齊景公的聲音響起,雖仍帶著一絲未褪儘的稚嫩之氣,語調卻異常果斷堅決,清晰反駁聲浪中竟隱含一種之前未現的鋒銳力量:“執政之責,寡人自省近年實有懈怠之處,令爾等老臣夙夜憂勞。而今國家巨變甫息,寡人思之,親理庶務方為正道!至於……至於欒、高舊事遺留之諸般瑣屑細務……”景公語氣略為拖長,其中斟酌之意不言自明,“自當由……其他有司協同處置。”
田無宇在門外側廊無聲立定,如同泥塑木雕,隻有眼眸深處微不可察地閃動了一下。景公竟如此直截了當駁回了國弱試圖進一步掌控權力要求!言辭間甚至流露出要親自過問國政意誌……這與從前景公在國弱麵前那副溫順垂首默然姿態相比,不啻天壤之彆!一股夾雜著異樣與審視複雜思緒悄然滑過田無宇心底。
殿內爭執聲仍在繼續,但顯然國弱一時竟被景公這異常強硬回應噎住片刻,隨後語氣雖依舊堅持卻透出難以掩飾急躁:“君上勵精圖治,實乃齊國之福!然政務繁雜,千頭萬緒,恐耗損君上龍體……”話未說完,通傳內侍適時提高聲調通報:“田大夫到!”
殿內爭執聲戛然而止。
片刻,厚重宮門被從內緩緩推開,光線湧入幽暗側廊。田無宇深吸一口氣,拂去袖口微不可察褶皺,穩步踏入大殿之內。隻見國君薑杵臼正坐於主位之上,稚氣麵龐上隱隱透著一股因激動爭執而殘留的紅暈,腰背卻挺得比往日任何時候都要筆直。而國弱則立於階下左側,蒼老麵龐上慣有的深沉威嚴已變為竭力壓製卻依舊外泄的陰沉難堪之色,目光如同淬毒冰針般射向剛剛步入殿門的田無宇。
“臣,田無宇,參見君上!”田無宇在殿中躬身下拜,聲震屋瓦。
“田卿平身。”景公抬了抬手,聲音清晰穩定。田無宇起身站定,目光快速掠過階上端坐景公和一旁麵色愈發難看國弱。
“臣此來,有要事稟奏君上。”田無宇開門見山,聲音回蕩殿宇,“欒施、高強悖逆君上,罪已伏誅。臣與鮑牽大夫協力奉君命平逆,昨夜已掃清二賊於城中殘孽府邸。”他略作停頓,清晰感受到景公注視過來的目光變得格外專注,“此亂之後,二逆府邸抄沒所得一切財貨金帛珍寶糧食角齒,總計有……”
他一口氣報出了數個龐大到令人咂舌、足以震動尋常人心臟的數字,詳儘無比具體數目在大殿空曠空間中不斷震蕩激越衝擊石柱回響。
國弱那雙陰鷙蒼老眼睛驟然眯緊,如同毒蛇盯住獵物!他呼吸不易察覺變得粗重急促了一瞬,袖中枯瘦手指悄然握緊再鬆開。
“……凡此所抄沒諸項財貨,”田無宇聲音陡然拔高,清晰宣告殿中,“皆已於今日淩晨,由臣家中心腹甲士,自二逆府庫親啟封條裝運,全數押解送至少府官庫封存!賬冊明細亦隨貨呈遞,以供君上與司府查驗!”
話音剛落,如同投入油鍋冰水!原本隻餘緊張寂靜大殿中,驟然充斥國君景公薑杵臼無法自控輕微倒吸冷氣聲音!隻見他原本挺直腰背猛地向前傾身,雙目圓睜死死盯住階下田無宇,如同看一件絕世珍寶!那眼神裡充滿了難以置信巨大驚喜、狂喜以及一種猛然卸下心頭巨石般的巨大震顫!他嘴唇微微顫抖翕動著,像是想要說什麼,一時卻激動地發不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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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景公對麵一側……國弱臉上凝固著一種異常複雜驚駭神情——震驚、錯愕、肉疼的劇烈抽搐、某種巨大圖謀瞬間坍塌不可置信……種種情緒扭曲混雜,在他老邁刻板臉上如同打翻的五色盤,精彩紛呈得令人歎為觀止。他死死盯著田無宇那張平靜肅然、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尋常公務的臉,喉結劇烈上下滾動,枯瘦手指微微痙攣。
“田卿……”景公終於找回了自己聲音,帶著無法抑製激烈喜悅的微顫,“此、此等巨資……儘數歸於少府?”
“君上!”田無宇躬身,聲音沉穩有力,“此皆齊國之財,君上之財!臣等奉君命平叛,惟願國本穩固,君威有憑!豈敢有絲毫僭越染指?”他挺直身軀,目光掃過一側僵立如石、麵色如同死灰般慘白國弱臉上,“此等逆賊貪墨所積,正該充盈國庫,強我公室之基!以慰社稷,以安人心!”
田無宇每個字都清晰敲打在國弱已然一片荒蕪慘白心坎上!充盈國庫,強公室之基!這八個字如同燒紅烙鐵狠狠燙在國弱試圖繼續掌控全局野心上!田無宇此舉……竟硬生生將欒高這頭肥大“鹿”的屍體和一切價值,親手送還到那個他本以為永遠會軟弱可欺傀儡國君麵前,奉送到齊景公年輕手掌之上!這意味著什麼……
國弱臉上最後一絲血色徹底褪儘慘白如同墓穴陶俑,眼中光芒瘋狂跳動幾下最終歸於一種死水般絕望灰暗。他身軀劇烈搖晃了一下,踉蹌後退半步扶住冰冷殿中石柱才勉強穩住身形。呼吸急促如同被扼住脖頸垂死老獸。一切謀算一切話語在田無宇這石破天驚歸還財物事實麵前,在景公那前所未有的振奮神采麵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他甚至能清晰感覺到,殿中眾侍官投向景公目光中開始悄然滋生出一種嶄新敬畏光芒……
“好!好!好!”景公連道三個“好”字,激動得幾乎從主位上猛然站起!那瞬間挺直身軀顯得異常高大,不再是那個被陰影籠罩的傀儡少年。他快步從主位階上走下,直到距離田無宇幾步之遙才站定,第一次,他以一種平等而真切目光直視這位權臣深沉銳利雙眼,“田卿公忠體國!寡人……得卿如此,實乃社稷之幸!齊國之幸!”聲音中那份激動與信任,不再有任何懷疑與勉強的痕跡。
齊景公的目光轉向大殿之側巨大齊國疆域版圖上閃爍標識,那是他名義統禦山河。然而此刻,當巨大財富切實、真實回歸他名義掌控範圍核心瞬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掌控感,如同一道溫暖強大洋流開始在他四肢百骸深處悄然萌發、奔湧。他微微張開手指,仿佛要在這空氣中牢牢握住什麼東西。
殿內巨大銅質冰鑒中冰塊幽幽散發寒氣,無聲浸潤殿堂四周空氣。田無宇清晰看到國君眼中那團被財富與權力所點燃火焰光芒在激烈燃燒跳動。更看到不遠處石柱陰影下,那位執政老臣國弱佝僂身影。那老邁脊背微微彎著,仿佛一夜之間被一股無形巨大重量壓垮碾碎,昔日掌控朝堂的深重威嚴與陰影正悄無聲息、不可逆轉地從這老朽肩膀上片片剝離凋零脫落,顯露出衰頹而疲憊骨架本色。
朝堂光影在此刻無聲易轉。田無宇感受到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暢快,那是在巨富麵前主動放下,在絕對力量麵前選擇克製後……所得到的、另一種意義上的廣闊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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