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都,濃鬱的桑木煙火氣息彌漫在空曠的天空,帝嚳的遺骸靜靜躺在宗廟裡,已然七日。這七日,亳都沉浸在莊嚴肅穆的哀傷之中,空氣中仿佛都凝結著沉重的悲痛。
祭司們身著玄色祭服,那玄色深沉如夜,似要將所有的情感都吸納其中。他們的麵頰塗抹著赭紅,那鮮豔的顏色在肅穆的氛圍中顯得格外醒目,宛如燃燒的火焰,為這沉悶的場景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祭司們口中哼唱起古舊的安魂曲調,聲音低沉而悠長,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隧道,從遠古傳來。這曲調在繚繞的青煙裡盤旋不已,每一個音符都像是有了生命,在空氣中跳躍、穿梭,縈繞在人們的心頭。
當最後一捧新壤覆上帝王的陵墓,宣告著這場盛大葬禮的結束。此時,長老們枯槁的手如磐石般堅定,緩緩推著年少的帝摯踏上那青石階。帝摯年紀尚輕,身形略顯單薄,稚嫩的臉龐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他的步子有些漂浮,仿佛腳下的不是堅實的青石,而是綿軟的雲朵。手中的玉笏貼在掌心,那玉笏冰涼而陌生,觸感讓他心中無端生出幾分惶恐。
“帝……”身後司禮的玄言老人欲言又止,渾濁的眼珠閃了閃,目光中透著複雜的情感,有憂慮,有期待,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威嚴。終於,老人吐出後半句,聲音低啞如磨砂,帶著蒼老的威勢:“要端正玉笏。”
帝摯恍然一驚,猶如被重錘敲響,忙繃直了手臂,將笏板平舉至胸前。那象牙笏板沉甸甸的,入手極有分量,上麵刻著繁複如雲朵的紋飾,細膩精致,每一條紋路都似乎蘊含著古老的故事。此刻,紋路溝壑裡滲著微涼的汗液,那是他緊張的證明。
他挺直脊背,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沉穩而莊重,一步步邁向上首的帝座。那帝座由金絲楠木髹漆而成,寬大厚重,散發著尊貴而威嚴的氣息。它被安放於高台之上,猶如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令人心生敬畏。帝座上鋪著整張玄黑帶暗紫斑紋的豹皮,豹皮的絨毛柔軟而順滑,卻又帶著一種野性的力量感。
帝摯踏著鋪展兩側的嶄新蒲草席坐下,席下墊著厚實的絲絮棉褥,柔軟得近乎沒有支撐,讓他有一種深陷其中的不踏實感。他抬眼望去,偌大的宮殿如同冰封的巨大洞穴,空曠而寂靜。臣子們在階下躬身肅立,玄色深衣如排排凝固的鴉羽,整齊而肅穆。他們的表情各異,有的眼中滿是忠誠與期待,有的則暗藏著一絲疑慮和觀望。
帝摯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狂跳的心平靜下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自己肩負起了整個天下的重任。然而,麵對這陌生而又充滿威嚴的宮殿,麵對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臣子,他心中的不安如同潮水般翻湧。
一股極其細微卻無法忽略的氣息悄然鑽入他的鼻孔。帝摯微微側首,鼻翼輕動,發覺是那嶄新豹皮縫隙間散發出來的原始血腥氣。這血腥氣仿佛帶著猛獸的靈魂,似乎剛從猛獸身軀剝離不久,腥膻未消,在這華麗的宮殿中顯得格格不入,又格外刺鼻。
他猛地攥緊了象牙笏邊緣,那象牙笏質地溫潤細膩,紋理精致,可此刻帝摯的指甲幾乎要嵌入其細膩的紋理裡,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扭曲泛白。他的心跳聲在空曠殿宇裡清晰可辨,咚咚,咚咚,有力地撞擊著緊縛新衣的胸膛。那心跳聲仿佛是戰鼓,敲打著他內心深處的不安。
帝摯抬眼望向階下,無數雙視線凝聚過來。這些視線如同鋒利的箭矢,有審視,那是朝中老臣對他這位新君能力的考量;有敬畏,這是普通臣子對帝座權威的本能尊崇;還有深埋的算計,隱藏在某些人眼底的狡黠目光,皆是投向帝座的神龕,而非這神龕中心那局促不安的少年。
曾經,帝嚳治理天下的歲月是亳地人心中的一抹暖色。帝嚳以其睿智與仁德,讓這片土地繁榮昌盛。在他的統治下,亳都一片祥和,百姓安居樂業。即便帝摯初登大位的時日裡,亳都的坊市也依舊保持著昔日的活絡。
陶工坊前,成排初出窯的粗黑陶罐正被工匠們小心翼翼地抱上板車。新陶器在日頭下泛著溫潤水光,那是泥土與火焰交融後的結晶,散發著質樸的氣息。販貨者的牛車緩緩碾過鬆軟的土路,輪轂滾動著發出“嘎吱”聲,像是古老的歌謠,帶起薄薄煙塵,在陽光中飛舞。孩童們嬉笑打鬨從低矮的土坯草屋巷弄中穿梭而過,手裡晃蕩著粗糙的泥哨子,哨聲尖銳刺耳地撕破空氣,那是亳都充滿生機的日常樂章。
然而,這脆弱的平靜終結於春日洛水的一場奔流。
那日,天色晦暗如鉛鑄,沉甸甸地壓在洛水兩岸。鉛灰色的天幕仿佛是一塊巨大而沉重的石板,沒有一絲縫隙可以讓陽光穿透,將整個世界籠罩在壓抑之中。洛水在這樣的天色下,顯得格外陰沉,江麵像是一麵巨大而渾濁的鏡子,倒映著那壓抑的天空。
起初,細密黏膩的雨絲如無數輕柔的絲線,從天空緩緩飄落。這些雨絲像是帶著某種神秘的使命,悄無聲息地融入洛水之中。它們輕輕地觸碰著江麵,泛起一圈圈微小的漣漪,卻又瞬間消失不見。然而,沒過多久,雨水就變成了冰冷的鞭子,無情地抽打著灰黃的江麵。每一滴雨珠落下,都帶著一股強大的力量,使得江麵不再平靜,浪頭一波高過一波,如同一頭頭被激怒的猛獸,奮力地撞擊著河岸粗大的木樁。木樁在浪濤的衝擊下,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在痛苦地呻吟。浪花被拍碎,渾濁的泡沫在江麵上四處飛濺,如同破碎的夢境,散落在這片動蕩不安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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濕重的水汽混雜著上遊衝刷而來的腐朽氣息,如同幽靈一般,彌漫在空氣中,令人窒息。那腐朽的氣息,帶著歲月的滄桑和死亡的味道,似乎在訴說著洛水流域曾經的繁榮與衰敗。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覺到那股氣息順著鼻腔深入肺腑,讓人的心情愈發沉重。
此時,警報傳入宮室,帝摯正握著一卷新製的牛骨卜辭對著壁上的洛水圖勢出神。那牛骨卜辭上刻滿了神秘的符號,每一道刻痕都承載著祖先的智慧和對未來的期許。洛水圖勢繪製得極為精細,每一處河道的彎曲、每一個村落的位置都清晰可見。帝摯凝視著這幅圖,心中思索著洛水流域的治理與發展。他渴望通過這些古老的方式,探尋出一條讓百姓安居樂業的道路。
突然,殿外響起驚慌雜亂的腳步聲。那腳步聲由遠及近,仿佛是一場風暴正在迅速逼近。一名通體透濕的信使衝入前庭,泥水順著他的護脛和麻鞋流淌到潔淨的灰白石板地上。石板上瞬間出現了一道道汙濁的痕跡,如同命運的劃痕,打破了宮殿內原本的寧靜與莊嚴。信使上氣不接下氣,麵孔因寒凍和恐懼而扭曲發青。他的嘴唇顫抖著,牙齒也在不停地打顫,整個人仿佛是從地獄中逃出來的惡鬼。“帝、帝……洛水!”他幾乎喊破了音,胸膛劇烈起伏,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緊緊地揪住他的心臟。“洛水……暴漲!……衝垮東岸新修的堤圍……陶窯……十戶……沒了!”尾音顫抖著消失在空曠的回廊裡,卻如同重錘一般,狠狠地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帝摯猛地站起身,手中的牛骨卜辭“啪嗒”掉落地上。那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宮殿內回蕩,仿佛是某種預兆。他疾步走向宮門,冰涼的雨絲瞬間撲滿麵頰。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與他內心的焦急和憂慮交織在一起。遠處天際低垂,洛水方向濁黃色的浪濤翻滾的隱約景象,如同狂獸洶湧嘶鳴。那浪濤像是一頭掙脫了束縛的巨獸,正張牙舞爪地肆虐著世間的一切。
宮門外,幾名長老與伯禹早已候在雨中。長老們寬大的深衣袖袍被風卷得翻飛,像是一片片黑色的翅膀在風中舞動。他們神情沉凝似墨,歲月在他們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每一道皺紋裡都蘊含著無儘的智慧和憂慮。伯禹垂首而立,臉上覆著水漬,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他的肩胛在濕衣下微凸地聳起,顯得有些疲憊和無助。他為了治理水患,四處奔波,風餐露宿,卻依然無法完全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
帝摯尚未出言,長老中一位須發皆白、麵目嚴肅如石刻的宗伯已跨前一步,沉穩的嗓音穿透雨幕:
“帝,此乃洛水之神震怒。吉禮不可廢。速令司祭擇玉璧,集三牲牲牢,以禳解災殃!”他的話語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帶著一絲絕望的祈求。
其他幾位長老立即隨聲附和,聲音此起彼伏:“正該如此!”“速行祭禮!”他們的臉上寫滿了恐懼與虔誠,仿佛洛水之神的怒火已經近在咫尺,隨時會將亳都化為齏粉。
帝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眉頭緊鎖,目光越過長老們的深色冠冕,投向默默立於風雨邊緣的伯禹。伯禹身形挺拔,雖被雨水濕透的麻布衣緊貼在身上,卻依然難掩那股沉穩堅毅的氣質。他肩頭的肌肉在濕透的麻布衣下微微抽動,似在壓抑著內心複雜的情緒。
帝摯深吸一口濕涼的空氣,正要開口詢問伯禹的看法。這時,宗伯那銳利的眼鋒便已截斷了他的視線。宗伯身材高大,麵容冷峻,眼神中透著不容侵犯的威嚴。他語氣堅定得不留一絲縫隙:“禮事關乎國祚,關乎亳都數萬生民安危,不容遲疑!”那聲音並非嘶吼,卻蘊含著千鈞重量,沉甸甸地壓在眾人的心頭。
幾位宗室耆老不約而同地微微頷首,眼中是同一的堅決與不容置疑。他們都是亳都德高望重的人物,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刻,他們的態度無疑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帝摯感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四方裹挾而來,堵住了他試圖探詢伯禹的任何言語。他的喉頭如同梗著一塊冰冷的硬物,微微翕動嘴唇,最終隻吐出幾個簡短的指令,聲音被雨點砸在石板上的聲響蓋過:“……便依諸卿之意,去辦吧。”
祭祀的場麵,如同一幅古老而宏大的畫卷,在這沉悶壓抑的氛圍中迅速鋪展開來。彼時,天地仿佛都被一層厚重的陰霾所籠罩,那壓抑的氣氛,好似一塊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心頭。
高大莊嚴的土築祭壇,在宮室前空曠的場地上突兀地拔地而起。這祭壇,是無數勞工用汗水與心血堆砌而成,每一寸土都承載著人們對神靈的敬畏與祈願。壇體堅實而厚重,仿佛在向世間宣告著它承載的神聖使命。其表麵經過精心修整,黃土的顏色在黯淡的天色下顯得格外深沉,宛如大地沉睡的靈魂。
披著彩羽的司祭者,宛如從古老傳說中走出的神秘使者,在祭壇上動作誇張地旋轉起舞。他們身上的彩羽,五彩斑斕卻又透著一種詭異的華麗,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是有生命的精靈在舞動。司祭者口中吟唱起悠長而含義不明的咒調,那聲音,低沉而婉轉,如泣如訴,仿佛穿越了時空的長河,來自遙遠的洪荒時代。每一個音符都像是一把神秘的鑰匙,試圖打開那扇通往神靈世界的大門。咒調在空氣中回蕩,與呼嘯的風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旋律,讓在場的眾人不禁心生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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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壇前的火堆被點燃,乾柴在火焰中劈啪爆裂,發出清脆而又熱烈的聲響。火苗歡快地跳躍著,像是一群掙脫束縛的精靈,肆意舞動。熊熊烈火照亮了周圍的黑暗,也映紅了人們那一張張或虔誠或緊張的臉龐。乾柴燃燒時散發的刺鼻氣味,與空氣中彌漫的潮濕氣息相互交融,形成一種獨特而又令人窒息的味道。青煙嫋嫋升起,被強勁的風扭成詭異的舞姿,如同一條蜿蜒的巨蟒,盤旋上升,似乎想要衝破這壓抑的天空,向神靈傳遞人間的訊息。
沉重精美的玉璧,被恭敬地安置在火邊臨時搭起的土台上。這些玉璧,每一塊都經過能工巧匠的精心雕琢,質地溫潤細膩,散發著柔和的光澤。它們的形狀各異,有的刻著神秘的符文,有的雕著栩栩如生的神獸圖案。在火光的映照下,玉璧上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閃爍著神秘的光芒,似乎蘊含著無儘的力量。這些玉璧,是人們獻給神靈的珍貴禮物,寄托著他們對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的美好祈願。
數頭早已備好的肥壯黑牛、灰羊與棕豬,被繩索緊緊捆綁著,放置在祭壇一側。它們似乎感受到了即將到來的厄運,發出垂死的哀鳴。那叫聲,淒厲而又絕望,在這空曠的場地中回蕩,讓人不禁心生憐憫。然而,在這莊重的祭祀儀式麵前,憐憫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劊子手們手持鋒利的刀具,麵無表情地走上前去,動作利落地宰殺著這些牲畜。腥熱的鮮血,如泉湧般漫出淺淺的溝槽,沿著新砌的斜麵流淌。鮮血的顏色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大地流淌的悲傷。血腥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與燃燒的乾柴味、玉璧的溫潤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複雜而又詭異的氛圍。
帝摯站在遠處高台上,身披熏過香的玄鳥紋樣祭服。這祭服,采用了最上等的絲綢麵料,經過無數能工巧匠的精心刺繡而成。玄鳥紋樣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會振翅高飛。祭服上熏染的香料,散發著一種淡雅而又神秘的香氣,在這潮濕的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散著。帝摯的身姿挺拔而威嚴,但在這寒冷的天氣裡,他的身體還是微微顫抖著。刺骨的寒意,如同一把把冰冷的刀子,從四麵滲入衣料深層,侵蝕著他的身體。他的麵容冷峻而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疲憊與無奈。作為帝王,他承載著整個國家的命運與希望,在這莊重的祭祀儀式中,他必須保持著至高無上的威嚴與儀態。
他靜靜地聽著司祭者如催眠般的吟誦,目光空洞地看著那些華美玉璧在煙霧繚繞中被反複摩挲擦拭。宗室長老們站在一旁,臉上那近乎狂熱的虔誠讓帝摯感到一陣莫名的壓抑。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對神靈的敬畏與期待,仿佛隻要通過這場祭祀,所有的災難都會煙消雲散。然而,帝摯心中卻充滿了疑慮。他深知,這世間的苦難並非僅僅依靠一場祭祀就能解決。洪水肆虐,百姓流離失所,無數生命在洪水中消逝,這些慘痛的景象時常在他的夢中浮現,讓他無法安心。
唯有目光偶爾掃過身旁那濕漉漉、沉默矗立的伯禹,帝摯才驟然觸及那壓抑在禮樂喧天之下,被洪水吞噬的恐懼與哭泣。伯禹,這位肩負治水重任的英雄,此刻站在這祭祀的場地中,卻顯得格格不入。他的身上還帶著洪水留下的痕跡,衣衫濕透,沾滿了泥土與水漬。他的麵容疲憊而堅毅,眼神中透露出一種不屈不撓的決心。在這一片喧囂的祭祀聲中,他仿佛是一個孤獨的守護者,默默地承受著洪水帶來的沉重壓力。
帝摯想起了那些被洪水淹沒的村莊,那些在洪水中掙紮求生的百姓。他們的哭喊聲、求救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洪水如猛獸般肆虐,衝毀了房屋,淹沒了農田,無數家庭支離破碎。而這場祭祀,雖然寄托了人們的美好願望,但在殘酷的現實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帝摯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悲哀,他意識到,真正能夠拯救百姓於水火之中的,不是神靈的庇佑,而是像伯禹這樣勇敢無畏的實乾者。
伯禹似乎感受到了帝摯的目光,微微轉過頭來,與帝摯的眼神交彙。在那一瞬間,帝摯從伯禹的眼中看到了堅定與執著。那眼神,仿佛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給人帶來無儘的希望。伯禹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向帝摯點了點頭,仿佛在向他傳遞著一種無聲的承諾: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他都會竭儘全力,治理洪水,拯救百姓。
祭祀儀式仍在繼續,司祭者的吟誦聲愈發高亢,火堆中的火焰也越燒越旺。然而,帝摯的心思卻早已不在這祭祀之上。他望著遠方那片被洪水淹沒的土地,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與伯禹並肩作戰,共同戰勝這場災難。他深知,這將是一場漫長而艱苦的戰鬥,但他堅信,隻要他們齊心協力,就一定能夠迎來光明的那一天。
當祭祀儀式終於結束,人群漸漸散去。帝摯和伯禹並肩站在高台上,望著那漸漸熄滅的火堆,望著那被鮮血染紅的土地。他們的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格外高大,仿佛兩座屹立不倒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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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的怒潮終於暫時退回到河堤之內,然而,它留給東岸的卻是一片慘不忍睹的狼藉景象。往日生機勃勃的東岸,此刻宛如一片死寂的廢墟。黑黢黢的泥土肆意堆積,仿若一座座猙獰的小山,它們雜亂無章地堆砌在一起,訴說著洪水肆虐時的瘋狂。斷木碎石橫七豎八地穿插其中,像是戰爭過後留下的殘兵敗將,見證著這場災難的無情。那些被泡脹的禽畜屍體,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在陽光下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氣息,仿佛是對這片土地的詛咒。
幸存的流民們,如同被命運遺棄的螻蟻,蜷縮在破損不堪的棚舍角落裡。他們眼神中充滿了恐懼、絕望與迷茫,如同躲在洞中的灰鼠,小心翼翼地窺視著這個已然破碎的世界。他們身上的衣物破舊不堪,臉上寫滿了疲憊與滄桑,洪水不僅摧毀了他們的家園,更帶走了他們對生活的希望。
帝摯,這位身處權力巔峰卻在這場天災麵前略顯無力的君主,被從亳宮的深處拖拽了出來。亳宮,曾經是權力與榮耀的象征,此刻卻仿佛也在洪水的陰影下瑟瑟發抖。帝摯腳步沉重地走出宮門,親眼目睹了這洪水褪去後的殘骸,心中湧起無儘的悲痛與責任感。
麵對眼前的慘狀,帝摯沉思良久後,提出了一個看似可行的方案——疏浚下遊淤塞的河道。他想著,若能讓洛水的水流更加順暢,或許能減少日後洪水泛濫的風險。然而,他的話音剛落,幾位宗室大臣便立刻站了出來,言辭激烈地駁斥道:“舊河道乃洛水之神棲息之所,不可輕動!”他們神情肅穆,眼神中透露出對神靈的敬畏與對傳統的固執堅守。在他們心中,洛水之神掌控著這片土地的命運,任何對舊河道的改動都是對神靈的褻瀆,必將引來更可怕的災難。
帝摯皺了皺眉頭,心中雖有些無奈,但也知道這些宗室大臣在朝中的影響力,不能輕易忽視他們的意見。正當他思索著如何回應時,伯禹站了出來。伯禹,這位治水經驗豐富的智者,神情凝重地進言:“東岸土質鬆散,須用大石砌堰,並廣植根深固土之草樹。如此,方能穩固河岸,抵禦洪水的再次衝擊。”他的話語條理清晰,每一個字都透露著專業與審慎。在他看來,治水不能隻依靠神靈的庇佑,更需要運用科學的方法和實際的行動。
然而,伯禹這番合乎情理的諫議,很快就被更激烈的聲音淹沒了。那些來自顯貴豪族的聲音,如洶湧的潮水般襲來:“草芥頑木,焉能擋洛水之威?當以人力勝天!再築高堤!”這些豪族們,眼中閃爍著貪婪與自私的光芒。他們坐擁東岸大片肥沃的良田,洪水退去後,他們心中所懼怕的唯有地界縮水、田產分割。在他們的算計中,再築高堤不僅可以保護自己的田產,還能在一定程度上鞏固自己的財富和地位。
朝堂之上,各方聲音爭論不休,氣氛愈發緊張。帝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他看著這些各懷心思的臣子,心中滿是憂慮。此時,那些老成謀國的大臣們站了出來,他們故作深沉地說道:“陶垣堅固,不懼水浸,以陶築堤為上!”這個提議看似有理有據,既兼顧了對神靈的敬畏,又考慮到了實際的防禦效果,一時間竟得到了不少人的附和。
於是,一項宏偉卻荒謬的工程在豪族們的力主之下轟轟烈烈地展開了。成千上萬的庶民被無情地驅趕上工,他們如同被奴役的牛馬,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洛水兩岸,原本寧靜的春日薄霧被窯爐的滾滾煙塵所取代。那一座座高聳的窯爐,日夜不息地燃燒著,仿佛是惡魔張開的血盆大口,吞噬著無數的資源和庶民的血汗。
窯爐中,新燒成的黑色陶筒被源源不斷地挖掘出來。這些陶筒沉重異常,每一個都需要數人合力才能搬運。它們被緊緊地捆紮在一起,沿著崎嶇的道路運往河畔。運輸的過程極為艱難,路麵因為連日的雨水和沉重的車輪碾壓,變得泥濘不堪,遍布深陷的車轍。疲憊不堪的民夫們在泥濘中艱難地前行,他們的腳步沉重而遲緩,每一步都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洛水河畔,炎炎烈日烘烤著大地,數千民夫已在此勞作數月。蜿蜒十裡的“陶堤”,像是一項偉大工程的雛形,正緩緩在人們眼前成型。千萬支黑陶管緊密地銜接在一起,沿著河岸有序鋪開。每一支陶管,都是民夫們辛勤汗水的結晶,從采泥、製坯到燒製,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
此時,陽光灑在陶堤上,那密密麻麻的陶管,遠看仿佛一條僵硬的巨蟒臥在洛水之畔。陶堤蜿蜒伸展出令人心驚的規模,見證著人類改造自然的宏大決心。民夫們雖然疲憊不堪,但望著漸漸成型的陶堤,眼中還是閃爍著一絲期待的光芒,他們期盼著這堅固的陶堤能夠擋住洪水,保護身後的良田與家園。
然而,命運似乎總愛捉弄人。未等堤基兩側穩固夯實,秋汛竟一反常態提前而至。原本平靜的洛水,像是被激怒的猛獸,渾濁的水頭以遠比春日更暴烈的姿態席卷而來。那水頭如同一堵高聳的水牆,帶著排山倒海之勢,向著那看似堅硬的陶堤猛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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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濁的浪濤中,仿佛有無數蠻橫巨手狠狠抽擊著陶堤。隻聽見轟然巨響接連炸開,如同沉悶的戰鼓,震得大地都為之顫抖。那些剛剛連接起來、尚未被泥土緊裹固定的陶管,在洪水的猛烈衝擊下,瞬間被衝得七零八落。碎陶片如同千萬把黑色飛刀在浪濤中飛濺狂舞,在陽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寒光,無情地切割著空氣。
洪水像是一頭掙脫囚籠的困獸,裹挾著崩潰的陶堤殘骸和被衝散的泥土,呼嘯著衝向東岸那些剛緩過一口氣的良田。肥沃的耕地,原本孕育著希望的田野,在眨眼間再次化作一片浩淼的濁浪汪洋。無數粟穗,那些承載著農民一年心血的生命,在洪水中淹沒殆儘,隻留下一片淒慘的景象。
成千上萬民夫數月的血汗,就這樣付諸東流。他們呆呆地站在岸邊,望著曾經付出無數艱辛的陶堤在眼前崩塌,眼中滿是絕望與無助。有的民夫癱倒在地,放聲痛哭;有的則握緊拳頭,望著洪水,悲憤交加卻又無可奈何。
帝摯站在宮城高台上,遙遙望著洪水漫過陶堤肆虐田地。他身著華麗的袍服,卻難掩臉上的焦慮與痛苦。耳中灌滿了下遊傳來微弱的、如同溺水般的呼喊,那聲音像是一把把尖銳的刀子,刺痛著他的內心。他手指死死摳在冰涼的青石欄杆上,堅硬的棱角刺痛掌緣,卻似乎感覺不到疼痛。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那片汪洋,心中五味雜陳。
身旁,宗伯與幾位顯貴正在從容議事。他們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入耳。宗伯捋著胡須,神色平靜地說道:“此次陶堤被毀,實乃天災人禍。但堤防不可不修,當務之急,是商議該向何處征發下一次徭役以重修堤防。”
一位顯貴微微點頭,附和道:“是啊,洛水關乎國本,若不儘快修複堤防,來年的收成恐無指望。隻是如今各地百姓負擔已然不輕,再征徭役,恐怕……”
另一位顯貴皺著眉頭,接口道:“即便困難重重,也不能坐視不管。可從偏遠之地征調民夫,那些地方受洪水影響較小,應能抽出人手。”
帝摯聽著他們的議論,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憤怒。他轉過身,看著這些從容不迫的顯貴,大聲說道:“你們隻知征發徭役!可曾想過那些民夫的艱辛?他們數月來日夜勞作,如今一切化為烏有,他們該如何生活?”
宗伯微微一驚,連忙躬身道:“陛下息怒,臣等也是為了國家大計著想。若不修好堤防,洪水泛濫,受苦的百姓隻會更多。”
帝摯冷笑道:“國家大計?難道百姓的性命就不是大計?每一次的徭役征發,都讓無數家庭支離破碎。如今陶堤已毀,我們首先該做的是安撫受災百姓,而不是想著如何再去壓榨他們!”
顯貴們麵麵相覷,他們沒想到一向溫和的帝摯今日竟如此動怒。片刻的沉默後,一位顯貴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所言極是,隻是修複堤防迫在眉睫,若無足夠的人力,恐難完成。”
帝摯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緩緩說道:“朕並非反對修複堤防,隻是不想再讓百姓承受過重的負擔。我們可以先從國庫中撥出一部分錢糧,用於安撫受災百姓,讓他們能夠度過難關。同時,對於修複堤防之事,我們可以招募自願者,給予他們合理的報酬,而不是強行征發徭役。”
宗伯猶豫了一下,說道:“陛下,國庫錢糧有限,若大規模安撫百姓並支付修堤報酬,恐難維持。”
帝摯目光堅定地看著遠方,說道:“朕會想辦法開源節流。從今日起,宮中減少一切不必要的開支。至於錢糧來源,我們可以鼓勵商業發展,增加稅收渠道。隻要我們齊心協力,定能度過難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