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甘澤疏伐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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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甘澤疏伐(1 / 2)

雨,下了整整七天。

雨水仿佛天空瀉落的銀線,無情地抽打著大地,彙聚成渾濁的溪流,在營帳間肆意流淌。啟高大挺直的身影凝固在營帳入口厚重的牛皮簾幕旁,青銅甲胄冰涼地緊貼肌膚,每一次粗重呼吸都牽動著冰冷的濕氣侵入肺腑,幾乎化作實質。雨水順著甲片邊緣蜿蜒流淌,最終在腳下彙成一小片渾濁的水窪,倒映著他模糊而肅穆的臉。遠處,甘澤這片古老的水域在厚重雨簾的遮蔽下,泛著一層油滑而幽暗的光澤,宛如一張被無儘雨水浸透的巨大獸皮,濕沉欲墜。

三天了。三天前,斥候那嘶啞的嗓音還在耳中尖銳回響——有扈氏的大纛已在澤地對岸穩穩紮下營盤。可對岸除了那一片片影影綽綽的敵營和偶然穿透雨幕的微弱金屬反光外,再無更多動靜。沉悶的死寂壓得所有人大氣不敢喘一口,如芒刺在背。隻有雨聲,永不停歇地敲打著青銅兜鍪、油布帳篷與腳下這片被泡得稀爛的泥沼,單調得令人窒息。

皮靴重重踏入泥漿的噗嗤聲由遠及近,沉重而濕滯。副將武觀踩著沒過腳踝的爛泥深一步淺一步地走來,皮靴上早已糊滿了厚厚的濕泥和破碎的草屑,緊貼在腿上的下裳幾乎辨不出原本顏色。他的蓑衣被雨衝刷得油亮,鬥笠下的臉龐帶著焦灼與疲憊。

“王上,”武觀在啟身前站定,聲音穿過密集的雨簾,帶著嘶啞的倦意,“探馬回報,有扈氏營中動作不停,晝夜加固營盤。澤邊那片老柞樹林,被他們砍伐了大半……”

他頓了頓,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仿佛要甩掉那份沉重的無力感:“樹樁,全被抬到對岸,做了層層疊疊的鹿砦。”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釘,狠狠砸在心頭那片陰霾之上。

啟沉默著,雨點擊打在甲片上,發出連綿不絕的細密脆響,仿佛在為他無聲的心潮伴奏。他的右手緩緩移到左腰側,指節清晰如刻,穩穩握住那溫潤沉重的劍柄。青銅摩擦皮革發出輕微的“啵”一聲,“開山”劍被解了下來。劍鞘烏沉沉,密布著細碎水珠,彙流而下,滴落在腳邊泥水裡。他手腕輕振,狹長筆直的劍身滑出鞘口三分,青冷的鋒刃在晦暗天光下驟然吐露一線寒芒,宛如黑暗中猛然睜開的冷眼。

指腹不由自主地撫上劍脊上那道熟悉無比的紋路——那是當年鑄造時無法剔除的細密痕跡,古老蜿蜒,如同父親禹腳下開鑿的溝渠,蜿蜒纏繞在劍脊之上。冰涼的觸感像一道閃電劈開心靈壁壘深處某個被時光覆蓋的角落——父親的聲音,疲憊卻不容置疑,在漫天風雷中穿透遙遠的記憶:“啟兒,河道走勢,便是天命所示。強堵不如疏導。逆天妄為,不如順水推舟。”

他握住冰冷的劍身,手指因為過度用力骨節泛白,幾乎能感到粗糲的紋路硌痛指尖,仿佛握住那洪流本身。

“王上?”武觀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不確定的試探,將他從回憶的漩渦邊緣拽回這片冰冷的澤地邊緣。

“柞木……”啟猛然抬頭,聲音很低沉,像雲層深處滾動的悶雷,目光穿透厚重的雨幕投向那模糊、幽暗的甘澤對岸。“甘澤邊的柞木,樹齡幾何?”

武觀顯然被這突兀的問題弄懵了,怔了一下才回答:“屬下……確曾詢問隨營老農,皆言那片老林子,樹齡至少二十寒暑。”他語氣帶著一絲求證後的篤定。

“二十年了。”啟輕輕重複著,聲音被雨水裹挾衝散,幾乎難以分辨,卻如磐石沉入心底,濺起層層深沉的漣漪。“它們熬過了……我父親治水時的那場大澇。”

他指腹描摹著劍脊上那道蜿蜒的紋路,雨點擊打在冰冷的甲片和灼熱的耳鼓上,密集敲擊聲逐漸變成狂熱的鼓點。武觀焦灼的臉在雨水中模糊晃動,仿佛水中撈月般幻影重重。然而另一個沉穩如山嶽的聲音,穿透二十年的風雨和此刻雨水的喧囂,清晰地壓過了所有嘈雜:“啟兒,甘澤周遭的柞木,根須深紮入九幽之下,虯結如網…那是洪水也無法撼動的錨啊…”父親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帶著泥水的氣息和岩石般的堅定。

有扈氏選擇用這熬過浩劫的柞木來構築他們的壁壘。

加固營盤?鹿砦?不,絕不似那般簡單!這是根基,如同水壩那吞噬洪流的巨胃般牢固的基礎!他們盤踞高地,居高臨下……父親的話語閃電般貫穿迷霧:“水往低處流…澤水奔騰,從不會留戀所謂的高處,隻一心尋找更低的坑窪……”

一絲冰冷的覺悟,比雨水更寒徹骨髓。

“傳令下去,”啟的聲音斬釘截鐵,不再有絲毫猶疑,將那寒意凝聚成不可動搖的命令。他“鏘啷”一聲,將劍鋒推回厚重的劍鞘內,動作流暢果斷,仿佛也扼殺了心中最後一絲搖擺。“全軍拔營——向澤地腹心推進三裡紮寨!”

“王上!”武觀的臉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比這連天的陰雨更加灰敗。“不可!萬萬不可啊!”他急得幾乎要跨前一步,泥水隨著他的動作飛濺,“那裡地勢低窪,連下七日暴雨後,已成水澤中的窪地……萬一!萬一有扈氏在澤水上頭築壩蓄水,一夕決堤——”他的聲音因極度的恐慌而顫抖拔高,“那就是滔天洪水,毀儘一切的滅頂之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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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緩緩轉過身。雨水順著他鬢角淌下,滴在青銅的護頰上,又濺落到腳下。他盯著武觀因驚懼而劇烈收縮的瞳孔,眼底是凝固了冰的深潭:“他們……要水攻。”這幾個字,他說得極緩,每個音節都如同重錘砸在濕透的空氣中,“決堤……一定會有決堤。執行命令。”

沒有解釋,不容置喙。他的目光越過副將肩頭,投向煙雨迷茫的甘澤深處,那裡仿佛潛伏著一頭被驚醒的洪荒巨獸,正沉默地積蓄著足以吞噬整個夏軍萬人的狂暴力量。父親的劍無聲地懸在腰側,沉甸甸壓著腰腿。

暗夜裡移營的命令如同冷風刮過營寨。驚愕、迷茫,夾雜著低沉的詛咒和難以抑製的恐懼,在濕透的營帳間彌漫。十萬夏軍像一群被驅趕入泥沼的羔羊,沉默地在令人絕望的深夜裡拔除營樁,拖動著沉重輜重車,踩著足以吞噬腳踝的冰冷泥漿,步履蹣跚地向那預言中的死地移動。

“老天爺收不了雨,大王還要把我們往水裡送……”一個新兵的抱怨才出口,立刻被身旁老兵用粗糙沾滿泥巴的手死死捂住嘴,隻留下嗚咽在風雨中消散。

泥漿被無數雙腳踐踏翻攪,發出令人牙澀的吮吸聲。火把在雨水中艱難維持著微弱的光明,將一個個在泥水中掙紮拖行的黑影扭曲放大,投射在翻滾的雨幕之上,如同地府飄蕩的幽魂,無聲控訴著命運。

啟獨自矗立在倉促搭就的中軍帳陰影邊緣,如同沉默的礁石。他卸下了沉重的青銅兜鍪,任由冰冷的雨水傾瀉在頭頂、臉頰、脖頸,順著甲衣的縫隙灌入裡襯。眼前是無邊的濃黑夜色,雨絲密實得讓人窒息。唯有對岸有扈氏營地的篝火,幾點遙遠如鬼火的紅芒,穿透厚重的雨幕搖曳不定,如同不懷好意的鬼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這片泥濘中掙紮的營地。

背後傳來枯枝被踏斷的細碎聲響和壓抑的咳嗽。老臣伯益拄著粗重的木杖,身披一件被雨水浸得更加漆黑的蓑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近。蓑衣邊緣不斷滴下的水珠,在他腳下泥濘的地麵砸出一個又一個渾濁的小坑。

“王上,”伯益的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混合著風雨聲,仿佛一根即將崩斷的舊弦,“您這是……以身做餌,置於必死之地啊。”他走到啟身側,一同望向那片蘊藏殺機的幽暗澤水,“敵營距此,不過數箭之地。雨若不停,澤水再漲……有扈氏趁此雨夜傾巢而出……”老者歎息一聲,枯瘦的手掌不安地捏緊了木杖頂端的磨痕,“前無阻隔,後為澤水……我大軍困守窪地,如甕中之鱉,如何自保?縱使萬幸躲過水攻,黑夜襲營之危又如何避過?王上!萬萬將士性命,係於您一念之間,萬不能意氣用事!此非待製之道啊!還請……三思!”他聲音帶著一絲懇求的哀音。

啟沒有回頭,隻是緩緩抬起手臂,指向濃重夜色與雨霧下的那片澤麵:“伯益,”他聲音不大,卻奇異地穿透了風雨聲,“你看那水麵。”

伯益眯起早已昏花的老眼,努力透過重重雨幕望去。在連天的暴雨抽打下,澤水表麵並非狂瀾翻騰,反而激起了億萬數不清的細小漣漪。這些細密的凹陷此起彼伏,無休無止地激蕩著,你推我攘,碰撞、破碎、融合、消散……仿佛整個水麵都在沸騰,在一種狂亂無章中耗儘著自然偉力。

“水勢如何?”啟平靜地問,雨水順著他的下頜線不斷滴落。

伯益幾乎是下意識地回答,帶著多年積累的本能觀察:“水紋散亂,看似狂躁…實則水流湍急奔湧,卻不顯沉滯深闊之象……水位雖高,根基尚顯淺薄。”他猛地頓住,昏黃的眼珠驟然收縮,渾濁的眼底爆開一絲清明!“王上!您是說——”

“我父親說過,”啟收回指向澤麵的手,聲音低沉而篤定,如同磐石敲擊著濕漉的夜晚,“治水,要因勢利導。有扈氏占儘高處,自以為了解水的稟性,以為可以高地蓄勢,逸待勞,以無儘洪水吞噬低窪處的我們……”他微微轉過頭,雨水流過他的側臉,映著遠處一點微弱的敵營火光,“卻忘了水有水的魂魄——低處,才是它奔赴的歸途,才是力量奔湧的方向!”

伯益臉上的憂懼如積雪被暖陽消融,緊繃的皺紋緩慢地鬆開、延展,化作前所未有的驚愕,隨即凝成一種近乎神聖的、帶著狂喜的敬佩與釋然。他喃喃地重複:“歸途……低處……是水的歸途……”

啟緩緩抬手,抹去臉上的雨水。就在這冰冷濕潤的刹那,無數久遠的碎片記憶席卷而來,伴隨著父親彌留之夜的狂風驟雨,猛烈地撞擊著他的心臟。昏暗的寢殿裡,燭火在穿堂風中瘋狂跳躍。父親禹枯瘦如同被風乾樹皮的手,滾燙得驚人,死命地扣緊了他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捏碎他的骨頭,渾濁眼神裡的火焰要把兒子烙印進靈魂深處:“啟兒……真正的大能……不是對抗……”老人喉嚨裡艱難地滾動著粘稠的血絲摩擦聲,“不是蠻力對抗!要……像引導河水一樣……記住……唯有引導……順應那天地洪流之勢……衝突……自然化解……”那眼神灼熱異常,穿透時空,逼視著此刻站在澤邊的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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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猛地閉上眼,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咽下了胸腔中翻騰的苦澀與某種灼痛的領悟。

他再度睜眼,迎上伯益激動而難以置信的目光,老人的眼中仿佛有淚光閃動。他微微搖頭,並未接下老臣那句幾欲衝口而出的讚美——“王上長大了!您的眼光如炬,已然超越往昔!”

此時沉默是他最好的回答。雨聲充斥著他的世界,澤水無聲起伏,父親臨終的囑托字字如洪鐘,在耳邊轟然炸響。這豈僅僅是一次澤水邊緣的進退選擇?父親留給他的,也許並非僅僅是治理浩劫的技術,而是貫穿了天命與人心的至道!

第二日破曉前,肆虐數日的暴雨仿佛被無形的大手擰細了些許,雖未停歇,雨勢卻開始減弱了力道。澤麵上蒸騰起灰白色的厚重霧氣,如同垂死的巨獸呼出的最後氣息,低低纏繞著水麵,將遠方的敵營徹底吞噬,隻留下氤氳模糊的光團輪廓。天光混沌,被水霧割裂成一片片黯淡的光斑,泥濘的土地吸飽了水,變得格外濕滑黏膩。

啟親自挑選了一隊最精悍、最熟悉水性的親衛,十餘人宛如沉默的灰色影子,悄無聲息地離開大營,沿著甘澤被泥漿和葦草吞沒的邊緣小心推進。每一個邁步都需要極大的力氣,稀軟的爛泥沒過腳踝,貪婪地裹挾著牛皮靴,發出令人煩躁的噗嗤聲。冰冷的泥水立刻倒灌進去,刺骨的寒意沿著腿向上侵襲。他們如同在水澤中跋涉的水獺,尋找著敵人留下的痕跡。

繞過幾處被水淹沒的蒲草叢,來到一處天然形成的隱蔽河灣。這裡水線更高,蘆葦被成片地壓倒、踏爛,露出下麵黝黑泥漿的腹地,如同一道醜陋的疤痕刻在澤地邊緣。

“王上!”一個在前方探路的親衛半蹲下身,壓低嗓子急促地呼喚,手指點著靠近水際線處。

是樹樁!

數人合抱粗細的巨大柞木樹樁,赫然暴露在新鮮的淤泥之上。斷口大多朝向水麵方向,被砍伐的茬口極其新鮮,濕漉漉的木茬呈現出生機未絕的嫩黃色澤,滲出清亮的汁液,在灰暗光線下格外刺目。鋒利的刃口切割痕跡清晰可見,深入樹乾那深褐色的堅硬核心紋理之中,像是某種宣告。

“就在這兩三天裡乾的。”親衛的聲音貼著水汽傳來,帶著冰冷的確認。

啟擺手示意其他人警戒待命,自己大步踏過深及腳踝的冰冷泥沼,走到最近的一個巨大樹樁跟前。泥水沒過了他的靴口邊緣,寒意順著小腿肌肉上爬,他如同未覺,徑直在那沾滿黑泥的木樁前蹲了下來。

他伸出手,沒有絲毫猶豫,修長的手指帶著試探的謹慎落在樹樁斷麵中心那圈嫩黃濕潤的木茬上,隨後沿著刀斧劈砍出的垂直切麵,細細觸摸上去。柞木質地堅硬如鐵,即便是在新鮮砍伐的樹樁之上,那份令人難以撼動的硬度也幾乎在指尖彈跳反抗。然而切口本身卻異常整齊、光滑,利落得令人心悸。這絕非普通士卒臨時伐木所為,必然是有極其老練、經驗豐富的匠人——甚至就是專門為軍事工程準備的工師隊伍——所為。

粗糙的木紋刮擦著啟指尖的肌膚,仿佛冰冷的鐵鏽滲入皮膚紋理。他順著樹樁走向移動手指,目光銳利地掃過幾個樹樁的位置。一個異常之處如冰冷的毒針紮入腦海——所有被砍伐的巨樹,無一例外,全都密集地分布在河灣北麵地勢最為狹窄的一段。

他倏然抬頭,目光如同淬火的箭鏃,穿透濃霧,射向河灣北側。那裡,一道極其陡峭的溝壑自澤地上緣切入水麵深處,如同大地上被巨斧劈開的裂痕。那是澤地中一條早已存在的天然泄洪道!平時看似沉寂不起眼,一旦澤水積蓄暴漲,那裡就是甘澤向更低窪處傾瀉力量的最直接通道!猶如蟄伏的毒蛇,靜候著最後的致命一擊。

“他們在那裡,”啟緩緩地站起身,泥水順著他的袍角不斷滴落,他的聲音沉得如同投石入井,冰冷而確認無疑,“……築壩!”目光銳利如劍釘在前方那條幽暗如峽穀的溝壑上,“他們在堵死泄洪道,隻為蓄水,準備水攻!”最後兩個字咬得極重,像從牙縫裡迸出的碎冰。

“築壩?水攻?!”最靠近啟的親衛牙齒不由自主地叩擊了一下,驚懼迅速傳染開來,幾個士兵的呼吸聲猛地加重,握著武器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發白。若有扈氏真在上遊蓄積洪流再決堤而下……他們昨夜傾全軍之力在低窪處新建立的脆弱營盤……頃刻便會被渾濁的巨流徹底抹去痕跡!十萬條性命、成堆的甲胄輜重……都將化為澤國深處的沉沒物!恐慌像冰冷的藤蔓,在瞬間勒緊了每個人的心臟。

啟的目光並未絲毫動搖,他的眼神沒有在那幾個因驚懼而麵無人色的親衛臉上停留。他緩緩地、幾近凝重地抹去自己額角和臉頰上混合著泥點子的雨水,冰冷的濕意似乎滲透進他冷靜的眼眸深處。一抹奇異的光芒,如閃電般迅速在那雙深潭似的眼底劃過,極快地掠過西北方向——那片蘆葦異常茂盛且生長在淤泥高坡的所在。那地方長年無人涉足,蘆葦長得分外粗壯濃密,像一大片凝固的死水,沉默地隔絕著外人窺探的目光,毫無生機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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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驚慌。”啟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蓋過了濃霧中壓抑的喘息和水聲,“傳我將令。”他目光掃過圍攏過來的親衛們,每一個字都仿佛鑿刻在青銅之上,“調集可靠的人手……不!立即召集全軍擅長掘土者待命!秘密挖掘溝渠,就地取土加固兩壁!方向……”他頓了頓,伸出的手臂堅定地指向西北,“……就朝那裡!目標——就是那片蘆葦蕩!”

“那裡?!”一直緊跟在他身側的親衛隊長失聲重複,困惑瞬間取代了部分恐懼,他難以置信地望著那片長滿了荒蕪蘆葦的低坡,“那裡……王上!那裡是死水灣啊!積年累月的腐水爛泥,挖過去……又能通往哪裡?根本無路可泄洪!”他臉上浮現出幾乎可以稱為絕望的疑慮。

啟的嘴角難以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瞬,一絲幾乎無法捕捉的、介於冰冷算計與奇崛自信之間的微弱弧度在唇邊顯露出來。“去吧,”他的聲音不容置疑,“執行命令。挖下去……自有答案。”

親衛隊長的身影如同沒入濃霧的幽靈般消失,去傳達這令人匪夷所思的軍令。啟卻依舊留在那片散發著新鮮木茬苦澀氣息的河灣斷樁之中。他並未挪步,反而在泥水中更沉地蹲了下去,將整個手掌用力按在冷濕的泥土之上。冰冷的觸感透過手套滲入掌心。

就在掌心下方半寸之遙的土層中,一種微弱的、幾乎可以被忽略的震顫隱隱傳來。那並非風造成的表層鬆動濕土的顫抖,而是一種更沉穩、更具力量感的脈動,宛如大地的呼吸深處傳來的悠長低吟。順著那個方向……啟抬眼再次望向那片蘆葦死水蕩。那片看似凝固的死亡之地,是否掩蓋了一條被遺忘千年的隱秘出口?父親那雙曾丈量過九州水脈的手……是否也曾在此停留?

他將掌心緊貼潮濕泥土的感觸深深烙印在腦海裡,就像握緊那把名為“開山”的祖傳之劍。無論最終答案如何,這場與洪水、與對手、也是與他自己血脈中那條名為“禹”的偉岸河流的較量,此刻才真正開始。

“父親啊……”啟低聲喃喃著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話語,“您指的路……真的在那些蘆葦之下嗎?”

當親衛隊長帶著滿腹疑雲將秘密挖掘溝渠引向西北那片蘆葦死蕩的軍令傳回營盤時,絕大多數將士都難以置信地僵立在泥水中。

“朝那爛泥窩裡挖?!”一個膀大腰圓的什長愣在原地,胡茬上的水珠都忘了抖落,粗嘎的聲音在雨霧裡激起小小的漣漪,“怕不是嫌我們泥裡滾得不夠,非得往那臭了百年的爛泥坑裡紮營?”他毫不掩飾的質疑引來周圍一片壓低嗓門的附和。

“就是!那地方看著就像死透了八百年的老墳頭!挖過去能把水引到哪兒?喂王八?”另一個士卒小聲嘀咕,啐了一口混著雨水的唾沫。

即便是那些最為忠誠、對啟近乎盲從的老兵,眼神中也充滿了困惑。這命令不僅違背了他們關於泄洪路徑的常識,更似乎是在向絕境掘進。

然而,最高統帥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鐵律,不容置疑地壓了下來。數萬夏軍在連日的泥濘移營後,儘管疲憊不堪、滿腹疑慮,還是在層層隊正的嚴令下,悄然調動起來。

秘密的行動在灰蒙蒙的雨霧中進行著。白天,大營表麵依舊保留著正常戒備的樣子,巡邏隊次第而行,灶間升起炊煙。暗地裡,精壯之士則在營盤西北角最茂密的葦叢掩護下,被分批抽調輪換。無數赤膊的脊背在稀薄的光線和冰冷的雨水中彎腰聳動,帶著原始沉重的木耜,奮力掘開濕滑黏膩的淤泥。鐵鍬、石鎬與粗木樁猛烈撞擊堅硬濕土的聲音,混雜在淅瀝不斷的雨聲中,形成一曲低啞而堅定的合奏,如同澤地深處的悲壯戰歌。

挖渠!必須引水!

每一具揮動鐵鍬的軀體都蒸騰著熱汗的白氣,和冰冷的雨水糾纏在一起。血泡在手掌的厚繭邊緣悄然鼓起,然後在一個個不知疲倦的揮舞動作中破裂,混著泥水與血水,在木柄上結出一層暗褐色的濕滑。沒人抱怨出聲,所有的痛苦都被悶在了喉嚨深處,隻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泥塊被甩到岸邊的噗噗聲在這片被雨霧隔絕的角落回蕩。

啟的身影頻繁地出現在這條正在艱難延伸的溝渠旁。他的華貴戰袍早已被泥漿塗抹得麵目全非,沾滿了泥汙的手同樣握著粗重的石鎬與士兵一同勞作。一個老兵惶恐地想阻止,被他無言而堅決地擋開。巨大的石鎬在空中劃出沉重的弧線,每一錘落下,堅硬的凍土與磐石都發出沉悶的撞擊,震得小臂發麻。鎬柄早已被汗水與血水浸透,變得濕滑沉重,而他手指上磨破的血泡早已無法計數,血水和泥漿浸透後,又在緊握鎬柄的摩擦下凝成一層汙穢厚繭。唯有那雙眼睛,在泥汙汗水的覆蓋下,始終沉凝專注,仿佛穿透層層泥土,在凝視某個早已確定的終點。

溝渠如一條匍匐前行的黑色蟒蛇,一寸寸固執地向著那片蘆葦叢中的高地“死水蕩”延伸。五天五夜,不眠不休。挖掘者筋疲力儘,每一次揮舞都如同灌了鉛,每一次喘氣都如同拉動破舊的風箱。濕透的麻布巾裹在額頭吸汗,又在寒雨中凍得冰冷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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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第五日的曙光艱難透過厚重雲層、照亮澤畔一片灰蒙的拂曉,溝渠最前端的尖兵們汗流浹背、氣喘如牛地將那道象征性的最後薄薄的土層掘開了缺口。

石鎬揮下的刹那,異變陡生!

看上去堅實無比、鋪滿厚厚枯死腐爛蘆葦根的淤泥高岸下方,竟傳出一陣“咕嚕嚕”的空洞回響!緊接著,一股無法想象的巨大力量猛地撕開了那層最後的遮蔽!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散發著惡臭的黑綠色汙水瞬間失去了依托,驟然下陷!幾方堆積如山的、顏色迥異的古舊泥土同時被巨大的吸力扯落!

仿佛大地張開了一個貪婪的巨口,所有的穢物都向下陷落,瘋狂吞噬!渾濁的死水被卷成一個駭人的漩渦,中心急速下沉,露出下方令人震愕的真相——一片巨大的、堅硬的、石灰色的人工堤岸?!!

“下麵是石頭!硬石頭!”最前麵的一名揮鎬士卒猝不及防,驚呼著向後跌倒,手裡的石鎬也哐當掉入泥水之中。他渾身汙泥,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扭曲,指著那不斷擴大的凹陷。

那巨大的漩渦將腐水吸入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消逝。水流消失的儘頭,一個深幽、黑黢黢的洞穴顯露出來。緊接著,如同壓抑了千年之久的巨龍終於被驚醒,一股龐大清澈的水流,夾雜著泥土、腐爛的水草和破碎的蚌殼碎片,帶著沉澱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寒氣,轟然從洞穴深處噴湧而出!這水流異常湍急,瞬間灌滿了眾人剛挖開的那段溝渠,如同久被束縛的惡獸重獲自由,猛烈地衝刷著新挖出的泥壁!這突如其來的力量強大得難以置信!

“不!不是死路!”另一個聲音劃破黎明的沉寂,帶著顫抖的狂喜,“是口子!是一條深溝!水自己往裡流——在跑!在往下跑!”那士卒激動得語無倫次,跪在齊膝深的渾濁水流裡,不顧被凍得牙齒打顫,瘋狂扒開坍塌的泥塊,讓那洞口更加清晰。

仿佛為了應證這不可能的一切,從洞穴深處傳來一陣沉悶悠長、宛如巨獸蘇醒後發出的滿足低吼——那是水流在深不可測的地下河道中奔湧而去的回響!水流的聲音從喑啞轉為清晰激昂的轟鳴,宣告著自己重獲新生!

“古河道!是古河道!”幾個士兵幾乎同時狂吼起來,聲震清晨薄霧籠罩下的整個營地。有人激動得高舉雙臂仰天嘶吼,有人撲進冰冷湍急的水流裡,瘋了一樣用手掬起那衝刷過古老河床的清流往臉上潑灑。

奇跡!被挖掘者用血肉和汗水一寸寸鑿開的溝渠儘頭,那條被所有人視為絕路的死水蕩下方,隱藏著的竟是一條淤塞不知幾百年、卻依舊保留其宏偉輪廓和巨大過水能力的古老泄洪河道!隻需將溝渠前引稍加疏通,連接上這沉睡的巨龍之口,它就是一條完美的、足以應對有扈氏蓄謀水攻的泄洪坦途!

巨大的、近乎暈眩般的狂喜在每一個血水、汗水與泥水交織的臉膛上炸開,瞬間衝垮了連日來的疲憊、懷疑和深藏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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