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浞的命令如同冰棱砸進幽潭!石林鬼魅般的身影無聲疾奔,穿過將軍府圍牆下窄小的秘密水道,如一滴墨汁迅速消失在更濃的黑暗深處。蒙山的手下,那些被血海深仇填滿的城門卒,如同被無形的線操控著,無聲且精準地完成了宮門要害處的換崗!他們的眼神冷硬如石,動作利落得沒有一絲多餘。
寒浞深吸一口帶著泥土腥冷味的空氣,猛地推開柴房門!如同推開了地獄之門!身後,黑暗中瞬間亮起幾十雙眼睛,冰冷得如同獸!緊隨著他的黑衣身影無聲地、沉默地、彙入沉沉夜色,如同決堤的黑色狂潮,湧向被月華曝露於虛無的王座!
風聲中帶著微不可聞卻急促的鐵器撞擊聲——不是清脆的鳴響,是利刃出鞘時與厚重皮鞘的短暫摩擦,是刀刃割裂布帛和空氣的死亡低吟!更多的腳步聲雜在風聲裡逼近。火!幾處偏殿方向幾乎同時騰起一股股裹挾著青煙的橘紅色火焰!尖銳如同裂帛的慘叫聲、驚恐的嘶喊從幾個方向零星爆發,但又被這深廣的王宮庭院與巨大的寂靜飛快地吞噬掉了大半,變成風中遊絲般的嗚咽。石林的縱火,成了撕碎這沉重死亡幕布的利爪!
勤政殿!巨大的、釘滿金釘、繪著猙獰獸首的朱漆殿門在眼前!寒浞的血在冰冷的黑甲下奔湧,如同地下岩漿!門內,是那個醉生夢死、被酒氣脂粉和虛假輝煌層層包裹的暴君!
殿門竟被霍然從內拉開一條縫!寒浞的心跳在喉嚨口炸裂!但出現的不是侍衛,是純狐!她站在門縫的黑暗與殿內通明的燭光交界處,穿著一身侍女最普通的靛藍色布裙,臉色白得如同新雪,唯獨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幾乎刺破眼前的黑暗!她深深地看了寒浞一眼,眼中沒有恐懼,隻有烈火般的了然。隨即猛地抽身隱入門後那輝煌的光芒之中,殿門在她身後發出一聲沉重回響,又被帶上,隻留下一條比墨還深的縫隙!如同未曾打開!
殿門厚重,外麵隱約可聞的混亂喊叫和火光照亮了窗紙,卻似乎被一層無形的力量阻擋在殿外。殿內極致的靜與殿外風、火、兵戈聲之間,僅隔著一道厚牆。
殿內燭火輝煌。後羿癱在禦座寬大柔軟的皮褥上,鼾聲如拉鋸般刺耳難聽。禦座下鋪著華麗昂貴的昆侖山白熊皮,一隻巨大的碧玉酒壺打翻在地,瓊漿浸透了白色的毛發,浸染地麵,散發出濃烈又甜膩的酒氣。他赤裸的上身布滿陳舊傷疤和新鮮縱欲的紅痕,肚子如同倒扣的大鼓垂在腰腹,隨著鼾聲起伏。嘴角殘留著肉屑和美姬唇脂。那張臉,因長年不加節製而鬆垮浮腫,即使在熟睡中,也殘留著戾氣與空乏。被斬斷的精雕巨弓就扔在禦座旁,斷裂處露出新茬,像張無聲嘲笑的口。一片狼藉的杯盤間堆滿了沾著油膩和指印的密報竹簡——東邑求糧、西陲寇邊、南境民變……
純狐站在幾步外的陰影裡,靛藍色的粗布裙讓她如深穀中悄然綻放的一朵紫蘭。她看著這個如一堆即將腐敗糜爛的肉堆般的男人,眼中沒有恨,沒有怕,隻有一片極致的冰冷。
殿外傳來金鐵破門之聲!砰!轟!像是巨獸用肩在衝擊城門!整座沉重的門在呻吟、搖撼!轟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殿門——破了!
沉重的殿門如同被攻城錘砸碎,轟然向內崩塌!朱紅的木屑混合著碎裂的金釘、獸首碎片暴雨般向殿內激射!煙塵喧囂騰起!濃煙與塵土翻卷著湧入溫暖如春、富麗堂皇的內殿!刺骨的寒氣如同鬼魅緊隨其後!
後羿被這山崩地裂般的巨響從醉死的深沼中猛然震醒!他甚至還沒來得及睜開沉重的眼皮,一股濃烈的硝煙鐵血混合著刺骨的寒氣已經蠻橫地衝進他昏沉的肺腑!寒浞一身裹挾著殿外黑暗的冰冷黑甲,足踏飛濺的碎金木屑與激揚的塵土煙幕,一步踏入輝煌而糜爛的殿宇!純狐的身影,在那濃煙翻騰的邊緣,驟然消散於一根粗大彩繪蟠龍柱後的深重陰影裡,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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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後羿驚吼破口而出,帶著宿醉的嘶啞和被劇變撕裂的驚恐!他終於掙紮著撐起沉重的身體,想看清楚煙塵彌漫的門口。那張被酒色浸透而泛著油光的臉扭曲變形,雙眼中殘留的迷醉迅速被驚駭和暴怒取代。
寒浞的腳步踩在昂貴、被玉液浸透又染汙的白熊皮上,發出輕微粘膩的聲響。他甚至沒有拔出鞘中長刀。一步,兩步,三步……他沉默得像一塊移動的冰峰,徑直穿過嗆人的煙塵走向那王座。整個空間被一種令人心臟驟停的死寂籠罩,隻有他靴子踏在狼藉地麵的聲音——沉悶、清晰、節奏穩定如喪鐘倒數!
後羿看清了黑甲人如鷹隼般冰冷的眼睛,看清了他臉上那股沉凝如鐵的殺意。“寒浞?!大膽!你……”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驚懼瞬間被更瘋狂燃燒的暴怒壓倒!他猛地撲向禦座旁!那隻手臂——那條白日拉斷巨弓的左臂——竟爆發出回光返照般的力量!布滿舊傷新痕的手瘋狂地抓向地麵!那裡,在一堆翻倒的竹簡和碎裂的陶片間,躺著一把衛士遺落的三尺青銅劍!他抓住劍柄,野獸般低吼一聲,身體借著撲出的力量猛然旋回,將全身的體重和瘋狂壓向迎麵走來的黑甲身影!那動作扭曲怪異,劍鋒刺出時,毫無章法,隻存最原始的搏命意誌!帶著酒氣的咆哮噴薄而出:“找死——!!!”
寒浞在他旋身握劍撲來的瞬間,全身的肌肉就已調動到極限!後羿的劍幾乎是擦著他腰側冰冷的黑甲片斜刺而過,破甲未成,卻拉出一串刺耳的火星!巨大的蠻力帶得他身體微微一晃。寒浞等的就是這力道失控、舊傷牽動、身體出現細微凝滯的刹那!他左腳如同釘死的樁子,右腳閃電般貼地踢出!這一腳,裹挾著無儘的黑暗、城外拖行的血痕、老父的眼淚、龜甲的灼痛和純狐眼中的決絕——勢如萬鈞!精準!狠辣!無情地!猛地踹在後羿早已崩裂的左臂傷口之上!皮肉包裹下的臂骨發出“哢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撕裂了酒氣彌漫的空氣。
“呃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猛地將後羿之前瘋狂的咆哮打斷!那柄剛剛握緊的青銅劍脫手飛出,在地上撞出連續脆響滑向角落!劇痛瞬間抽乾了後羿所有力氣和瘋狂,他像一個被戳破的沉重酒囊,猛地向前踉蹌跌倒。身體失控地撲向前方,眼看就要重重砸落在地!
寒浞的身影如鬼魅般前壓半步!就在後羿因劇痛彎腰前撲、失去平衡、將自己脆弱的背頸完全暴露的那個死亡瞬間——黑甲包裹的手臂自下而上悍然提起!手中不是長刀!而是他從靴筒中抽出,早已緊握多時,在暗夜中磨得雪亮的短匕!冰冷的寒芒撕裂燭光!
噗嗤!
一聲沉悶、厚實、如同利刃貫穿濕透皮革的聲音在死寂的大殿中爆開!
刀鋒!精準!穩定!狠絕!由下至上!穿透了皮肉、軟骨、血管和喉管,徑直從後羿因劇痛而大張嘶吼的口腔上方、下頜與咽喉的連接處狠狠刺入!
慘叫聲如同被利刃徹底切斷的琴弦,戛然而止!
後羿龐大的身體重重砸落下來。身下昂貴的白熊皮瞬間被猩紅浸透、擴散,如同綻放出一朵巨大而醜惡的紅蓮。他的眼睛瞪大得如同瀕死的魚,眼球上迅速蒙上一層死灰的薄膜。殘留的瞳孔無法聚焦,茫然地向上瞪著華麗藻井上那些盤繞的、猙獰的金色龍紋。血如同噴湧的泉水,從他裂開的脖頸、從口中湧出,汩汩地流入玉液瓊漿和油漬混合的地麵。
寒浞的手臂還保持著刺入的姿勢,肌肉如鐵鑄。他的身體微微前弓,喘息粗重。熱得燙手的血沿著他覆蓋黑色軟甲的手臂不斷流淌,在冰冷的甲胄上蜿蜒出扭曲可怖的暗紅路徑。血腥、酒臭和熏香混合著死亡的甜膩氣味,如同實質的汙泥,瘋狂湧入鼻腔。
他緩緩抽回手臂。短匕離開那具抽搐的身體時發出輕微黏連的聲響。更多的濃稠血液湧出傷口。那龐大的身軀終於徹底停止了抽動,隻剩下一片死寂。
寒浞慢慢地直起身。眼前這具迅速變冷變硬的屍體,曾是他俯首追隨的王,是這八年來帶給這片土地血與火的源頭。那曾經不可一世的麵孔如今已被死灰色覆蓋,扭曲定格著無法置信的驚懼與永世的困惑。
殿外的廝殺聲、哭喊聲、火焰舔舐木頭的爆裂聲……依舊沒有停歇。時間在這裡被拉長、扭曲。他緩緩抬起染血的手,目光落在臂甲上那片剛剛開始凝結的粘稠暗紅上。龜甲的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切的寒冷。老人含糊的讖語穿透了粘稠的血腥氣:
“日將落兮火熔熔,
月欲升兮水淙淙。
金弓斷折角藏虺,
青鋒破匣寒光迸。”
“日……落了。”寒浞的聲音低啞地在空曠而遍布血汙的大殿裡響起,僅僅對著自己,對著腳下這具終結了他一生的軀殼。那聲音裡沒有大仇得報的激烈,沒有權力在握的狂喜,隻有一種近乎虛無的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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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濃密的雲層如同被無形巨爪猛地撕開一條狹長的口子!一輪碩大、圓滿的冷玉般的月亮,冰冷無情地懸在中天。清冷至極的月華驟然潑灑,如冰水決堤般衝刷著這座剛被熱血澆灌的巍峨王城!月光穿透高闊的殿門,毫無溫度地塗抹在寒浞的甲胄上,將那蜿蜒的血痕照得格外刺目。也照亮了殿門外台階下方,那片黑壓壓、靜默如林的身影——石林、蒙山和他們身後更多的士兵與官員的影子。火把還在遠處燃燒,但喧囂聲似乎已被這無邊的清冷月輝壓了下去。
蒙山上前一步,動作帶著前所未有的敬畏與臣服,幾乎不敢呼吸。他單膝重重跪倒在冰冷浸血的殿門石階上,聲音因為激動和未知的恐懼而劇烈顫抖,如同琴弦在風中亂抖:“國……國君!”
寒浞抬起手,不是虛扶,一個冷漠而明確的製止手勢。他沾滿血的足履緩緩邁過地上那灘迅速凝結、邊緣發黑的血泊。靴底離開粘稠血漿時,發出細微的撕裂聲。他一步步走出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巨大殿門,走到刺眼的清冷月華之中。高處夜風猛烈呼嘯,如同無形的冰河衝刷著他的麵頰和黑甲上的血跡。
他站定在寬大的、如同祭壇般的玉石階頂端。王宮的廣場上,人影攢動如蟻群,無聲地抬頭仰望。火把的光和慘白的月光交織在一起,在他們臉上投下狂亂搖晃的陰影。人群中有士兵、有衣衫不整倉皇趕來的朝臣、有更多被兵戈驚醒惶恐匍匐的宮人。空氣凝固著,死一般的沉寂被無形的恐懼撐到極限,沉重得如鉛塊般壓在每個人的胸膛上,壓得他們無法呼吸。
寒浞冰寒的目光俯視著腳下寂靜的黑潮。他的聲音不大,卻如同冰錐破空,沉穩、清晰、極具穿透力地砸落在冰冷的空氣裡,回蕩在空曠的殿宇間:
“暴君伏誅!國賊已死!”
這八個字像火種投進油鍋!短暫的凝滯之後,廣場上驟然爆發出巨大的、山呼海嘯般的呐喊:
“暴君伏誅!國賊已死!”
“萬歲!”
“寒君萬歲!”
聲浪如同失控的海嘯,一浪高過一浪,衝擊著宮牆與高天。無數手臂向著他高高舉起,如一片沸騰、憤怒而狂熱的怒放血林!那些布滿風霜與恐懼的臉上,此刻被一種巨大的、狂喜的解脫所扭曲。歡呼聲、哭泣聲、狂笑聲混亂交織,震耳欲聾。
寒浞立於山呼海嘯的頂端,身形筆直。黑甲上,後羿的血已凝成深紫色、醜陋的痂塊。玉石階下洶湧的人潮,王城中跳躍掙紮的火光,此刻全被他如寒星般的眼眸攝入冰冷寂靜的瞳孔。月華冰冷如劍,將他腳下方寸染血的玉階照得纖毫畢現。他抬起一隻手,虛按向那瘋狂的聲浪,廣場上的萬民如同被無形之手扼住喉嚨,喧囂戛然而止,化作一片屏息凝神的巨大真空。
沉默如山壓下。寒浞的聲音再次響起,穿透凝固的空氣:
“自今日起!”
“永不築高台以困禽獸!”
“永不奪民粟以滿倉廩!”
“貪酷者——梟首!”
每一個字都如重錘敲打銅鐘,響徹王城!人群猛地爆發出更洶湧、更滾燙的呼喊!無數人熱淚縱橫,幾乎要將肺腑都吼出來!火把的光焰在狂喜的嘶吼中瘋狂跳躍,仿佛整座王城都被點燃。王宮廣場在癲狂的歡呼聲中顫抖,無數隻手瘋狂揮舞,無數雙淚眼在火光映照下反射著狂熱的亮光,如同黑夜裡的星火。
石林立於階下兵戈鐵林之中,他仰望著那個沐浴著清冷月光與赤熱火光的黑色身影,臉上的疤痕在激動中扭曲跳動。蒙山單膝跪地,頭顱深深垂下,眼中是近乎狂熱的崇拜。
寒浞獨自立於震耳欲聾的讚頌中心,身姿如深淵磐石巋然不動。他那雙映著萬千火影的眼眸深處,卻沒有一絲聲浪觸及的漣漪。方才立下的錚錚誓言猶在階前回蕩,然而王座之上殘留的血腥氣還在鼻端縈繞不去。老人沙啞的“金弓斷折角藏虺”預言在耳中轟鳴——“虺”,毒蛇。那把曾經護佑他的短匕,刃口沾的血才剛剛變冷。
月華冰冷如霜,覆蓋他滿身血汙的黑甲。階下萬民的歡呼聲扭曲著鑽入耳鼓,這喧囂在他聽來,卻遙遠如隔著一層厚重的冰麵。唯有那龜甲冰冷堅硬的棱角,還硌在他冰冷的胸口,隱隱作痛。
明日。當晨曦刺破殘夜,當新王踏上沾血的玉階,當歡呼落儘,當血汙乾涸成痂殼。這把染血的匕首……又該指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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