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寒浞滅夏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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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寒浞滅夏(1 / 2)

正午的烈陽,懸在無雲的鉛灰色天穹中央,像一顆燒得熾白、即將熔化的巨大火球,無情地向大地傾瀉著毒辣的光與熱。濰河,這條古老而桀驁的河流,在它的炙烤下,河麵呈現出一種病態的、令人目眩的活躍。粼粼波光瘋狂跳躍、閃爍,仿佛有億萬片被鍛打得極其鋒利的碎銀,被粗暴地鋪展在河麵上,形成一匹巨大無朋、不斷抽搐痙攣的、閃爍著致命寒光的獸皮。這刺目的光暈之下,河水深處卻是另一番景象:暗流在看不見的幽暗處無聲地湧動、盤旋,形成一個個深不見底的青黑色渦旋,散發出沉甸甸、直透骨髓的寒意。這股來自河床深處的陰冷,與河麵那灼人的碎銀光暈形成了詭異而殘酷的對比。

十幾艘蒙著厚重生牛皮的夏朝戰船,如同被遺棄的笨拙巨龜,橫亙在河心最湍急的水域。沉重的船體被洶湧的水流衝撞著,發出沉悶的“嘭嘭”撞擊聲,船身隨之微微晃動,每一次晃動都伴隨著木材結構不堪重負的“吱嘎”呻吟。生牛皮吸飽了河水,呈現出一種沉鬱的棕黑色,緊貼在船體上,散發著濃重的腥膻和皮革腐敗的氣息。

甲板上,密密麻麻擠滿了斟鄩氏的士卒。他們的臉色在烈日曝曬和內心恐懼的雙重作用下,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白,汗珠如同小溪般從額角、鬢邊滾落,在沾滿灰塵的臉上衝出汙濁的溝壑。身上粗糙的皮甲,由硝製不均的獸皮簡單綴連而成,在船體的晃動中彼此摩擦、碰撞,發出持續不斷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聲,單調地折磨著每個人的神經。他們緊握著手中的青銅戈矛,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根根發白、凸起,仿佛要將那磨得光滑的木杆生生捏碎。河風裹挾著濃重的腥膻水汽撲麵而來,其中更混雜著船上幾千名士兵身上蒸騰出的、幾乎凝成實質的汗酸味——那是疲憊、高溫與絕望的混合物——以及一種更加濃烈、無形無質卻幾乎令人窒息的恐懼的鹹腥氣息。這氣息彌漫在每一口呼吸裡,縈繞在每一雙布滿血絲、寫滿驚惶的眼眸深處。死寂籠罩著船隊,隻有河水不知疲倦地拍打船舷,發出單調而令人心悸的節奏:“啪嗒…啪嗒…”

“啪嗒…”

這聲音,在緊繃的神經上反複敲擊,如同冥府判官在沙漏旁冷漠的計數。

船頭,一麵猩紅的帥旗在無風的空氣中沉重地垂著,旗麵上一個墨色“姒”字,張揚跋扈,仿佛要撕裂布帛。旗下,斟鄩氏的首領姒木丁,如同一尊由古銅與憤怒鑄就的鐵塔,矗立在最大一艘戰船的艏樓最高處。烈日無情地舔舐著他虯髯戟張、棱角分明的臉龐,汗水在古銅色的皮膚上彙成細流,沿著深刻的法令紋和剛硬的下頜線蜿蜒而下,滴落在滾燙的甲板上,瞬間蒸發。他赤裸著肌肉虯結、布滿新舊傷疤的上身,汗水如同油彩般塗抹其上,在陽光下反射著金屬般的光澤。那雙筋肉賁起、如同老樹盤根般的臂膀,死死地、骨節嶙峋地按著腰間佩劍的青銅劍首,力量之大,仿佛要將那冰冷的青銅熔鑄進自己的血肉之中。他的雙目赤紅如血,不眠不休的焦灼和滔天的怒火在其中翻騰、燃燒,幾乎要噴薄而出。就在前日,那個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回的探子,帶著胸膛幾乎被哭嚎撕裂的絕望,將斟灌氏闔族儘歿、姒開甲血戰至屍骨無存的噩耗帶了回來。

“開甲…兄…”這個名字在姒木丁的喉頭滾過,如同吞咽下燒紅的烙鐵。自幼相伴,叢林獵獸,沙場禦敵,同食同寢,那份血濃於水、生死與共的情誼,比濰河更深沉。如今,這情誼化作了世間最陰毒的荊棘,纏繞上心臟,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刺骨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吸入那無法驅散的焦糊血腥味。

河對岸,遠方朦朧的河岸線上,一片巨大的、濃稠如墨的陰影在無聲地翻滾、蔓延。那不是烏雲,是寒軍的旗幟!它們鋪天蓋地,吞噬著光線,如同永不乾涸的汙血之湖傾瀉在戰場上,帶來令人窒息的絕望感。更令人心悸的是寒軍的戰船——它們並非夏軍這般龐大笨重的方舟,而是窄長、尖銳如毒蛇獠牙的輕舟,船身低矮,包裹著打磨光滑、吸光性極強的黑色水牛皮。這些戰船如同訓練有素、深諳水性的水鬼,靈巧得近乎妖異,在奔湧的濰河波濤間穿梭騰挪,時而如毒蜂般驟然逼近,射出一輪輪刁鑽致命的箭矢,引得夏船上一片慌亂的格擋和壓抑的怒吼;時而又狡猾地拉開距離,始終保持著一種令人煩躁抓狂、心神不寧的若即若離。船上的寒卒沉默得可怕,一張張黝黑堅毅的臉上,隻有如同花崗岩般漠然的冰冷,以及對命令如同機械般的精準執行,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和聲音。他們仿佛不是活人,而是一群從深淵爬上來的、隻為殺戮而生的水精。

空氣凝滯得如同膠水,一絲風都沒有。正午的酷熱混合著水汽的蒸騰,沉重地壓在每一個夏軍士兵的胸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灼燒感。死寂之中,唯有河水一遍遍拍擊船舷的單調響聲,愈發清晰,如同冥府的更漏——“啪嗒…啪嗒…”這聲音敲在士兵緊繃欲斷的神經上,也敲在姒木丁狂怒的心頭,不斷疊加著那份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不祥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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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快看!他們又退下去了!往東邊了!”一個年輕親兵的聲音因為長時間高度緊張而變得尖利刺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指向遠處寒軍戰船迅速後撤的動作。

姒木丁的赤紅瞳孔猛地收縮成針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氣,如同潛伏在陰影中的毒蛇,順著汗濕的脊梁骨疾速上竄!直抵後腦!不是真正的退卻!這詭計他太熟悉了!就在昨日,那個從開甲兄殘軍中唯一逃出、隻剩半口氣的老兵,用儘最後力氣嘶吼出的慘狀,如同炸雷般在他腦中轟然重現!那老兵滿臉血汙,斷臂處包紮的破布還在滲著暗紅的血,眼睛瞪得如同銅鈴,瀕死前的嘶吼帶著刻骨的恐懼和絕望:“水下!將軍!小心水下!他們鑿船……鑿船啊……!”

姒木丁瞬間通體冰涼!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猛地張開嘴,肺腑鼓動,要用儘畢生氣力吼出那個致命的警告——

“砰!!!”

一聲沉悶、詭異、如同深山曠野中巨力錘擊千年枯木般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他腳下的船底深處猛地爆發出來!緊接著,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連綿不斷的“哢嚓!哢嚓!哢嚓!”——那是堅硬的柞木龍骨被巨大力量從內部猛烈撕裂、粉碎的聲音!仿佛有某種源自幽冥、嗜血如狂的龐然巨物,正在船底板下瘋狂地、貪婪地啃噬著!木質結構發出的呻吟與斷裂聲刺穿耳膜,直達靈魂深處!

一瞬間,姒木丁這艘巨大的旗艦如同被無形巨手攥住核心狠狠揉搓!發生了劇烈的、失控的震顫!船體以一個恐怖的角度猛地向右側傾斜!甲板上猝不及防的士兵被這股力量狠狠拋離原地,尖叫著如同被狂風吹散的草屑般滾作一團!劇烈的晃動讓船舷幾乎觸到洶湧的水麵!冰冷的河水瞬間漫上了甲板邊緣!

幾乎就在旗艦震動的同一時刻——

“漏水了!船底破了好幾個大洞!!!”遠處另一艘夏船的方向,撕心裂肺、夾雜著極度絕望的嚎哭聲如同被利刃劃破的死寂夜幕,尖銳地刺穿了濰河上方粘稠的空氣!那聲音淒厲得不像人聲,充滿了對死亡的極致恐懼。

“轟——!”

這聲慘嚎如同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引爆了整個凝固的戰場!恐慌如同爆炸的衝擊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席卷了所有夏軍船隻!絕望的呼喊、驚恐的尖叫、慌亂的奔跑踩踏聲交織成一片混亂的死亡交響!

姒木丁站立不穩,死死抓住劇烈晃動的桅杆旁粗壯的纜繩。他看得真切:就在剛剛震動的中心點,一股渾濁冰冷、帶著河底淤泥腥氣的河水,正帶著刺骨殺機,如同壓抑千年的怨靈終於找到宣泄口,瘋狂地從船身破開的幾個臉盆大小的黑窟窿中洶湧灌入!發出“嘩嘩”的恐怖吞噬之聲!甲板上本就被劇烈傾斜搞得東倒西歪的士兵,瞬間遭遇滅頂之災,如同被簸箕瘋狂拋灑的穀物,在一片更絕望、更淒厲的呼號聲中,紛紛砸向下方渾濁翻湧、泛著詭異白色泡沫的濰河!無數身影墜入水中,掀起大朵大朵汙濁的水花!冰冷的河水瞬間吞噬了他們的體溫和呼喊。

但這僅僅是噩夢的開端!

落水者拚命地掙紮、撲騰,試圖抓住任何漂浮的木板或纜繩。渾濁湍急的水麵下,更多的陰影無聲無息地彙流而來,如同嗅到血腥的鯊群。那不是巨獸,是無數身著緊貼身體的黑色水靠、口銜蘆葦細管、手持特製銅鑿重錘和鋒利分水刺的寒族水鬼!他們如同依附船底的毒蛭,在混亂的掩護下露出猙獰麵目!

“水下有鬼啊——!”一個離姒木丁不遠、正在水中撲騰的夏兵,突然發出瘮人至極的慘叫!他雙眼圓睜,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話未說完,整個人就像被一股水下的巨力猛然拽住雙腳,狠狠拖入渾濁的河底!水麵隻留下一串絕望翻湧的氣泡,瞬間消失在湍急的暗流中,隻留下死亡的回響在幸存者耳中回蕩。

河麵徹底沸騰!如同煮沸了的血色大鍋!

先前還在“後撤”的寒國水軍,在一聲尖銳刺耳的骨哨信號聲中,如同聞到濃烈血腥味的饑餓鯊群,以令人驚駭的速度掉頭直撲已陷入巨大混亂的夏軍船隊!那些尖梭般的小舟此刻展現出驚人的衝刺力,操舟者俯身猛劃,雙槳上下翻飛如蝶翅,人與船仿佛化成一個整體,破開渾濁的浪濤,直刺目標!距離被極速縮短!

“嗖嗖嗖——!”破空的尖嘯聲刺耳響起!無數沉重的、連著堅韌獸筋繩的青銅飛爪,帶著死亡的寒光,劃過灼熱的空氣,如同嗜血的禿鷲利爪,狠狠勾住了夏船搖晃不止、甚至開始傾覆的船舷!繩索瞬間繃直,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緊接著,一個個漆黑如夜的身影,如同撲擊山雀的矯健雨燕,從那些靈巧如鬼魅的寒軍小舟上密集躍起!他們身上隻著輕便皮甲,動作迅捷得匪夷所思,手執帶著放血深槽、在烈日下反射幽冷光澤的鋒利短戈或彎刀,精準地落在船體已經開始嚴重側傾、不斷下沉、如同巨大浮棺的夏船甲板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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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殺的狂歡在劇烈顛簸、死亡氣息彌漫的舞台上殘酷開幕!金屬撕裂血肉、破開皮甲、切斷骨頭的沉悶或脆響密集如同暴雨敲打鐵皮!血光飛濺!灼熱猩紅的液體潑灑在甲板滾燙的船板上,發出“滋啦”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尖叫,騰起刺鼻的白煙,旋即又被不斷湧入的冰冷河水粗暴地衝刷、稀釋成一大片一大片令人作嘔的粉紅泡沫!慘叫聲、怒吼聲、兵器碰撞聲、船體解體的呻吟聲、落水者的撲騰聲……交織成一首地獄的挽歌。

夏軍士兵原本就疏於水戰,此刻在甲板濕滑失控、腳下河水不斷上湧、水下鬼影憧憧的多重恐懼之下,僅有的抵抗意誌如同陽光下的薄冰,迅速瓦解崩潰。一名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夏兵,稚氣未脫的臉上寫滿驚恐,他徒勞地舉著一柄青銅短劍,被迎麵一名滿臉凶悍、眼神漠然的寒卒如毒蛇吐信般一刀精準捅穿腹部!劇痛讓他發出非人的嚎叫,身體因受創本能地向後踉蹌退去,腳下踩到的正是剛才濺落的血水和湧入的河水形成的泥濘滑膩區域,“噗通”一聲,仰麵重重地栽入渾濁冰冷的河水之中。沉沒前的瞬間,他瞪大的、已經開始失神的瞳孔裡,最後映照出的,是天空那輪刺目的、高懸的、仿佛對人間慘劇無動於衷的、冰冷的白日驕陽。那光芒,成了他生命最後的定格。

“豎子敢爾——!!!”一聲炸雷般的狂吼如同平地驚雷,響徹混亂的戰場!是姒木丁!他雙目赤紅欲裂,血絲仿佛要爆裂開來,狂怒的吼聲帶著無匹的衝擊力,竟震得周圍幾個欲撲上他的寒卒耳膜嗡鳴,動作也為之一滯!巨人之姿拔地而起!手中那柄精鋼長劍劃出死亡的光輪!劍風撕裂空氣,發出淒厲的尖嘯!當先兩個悍不畏死衝上來的凶悍寒卒,連格擋的動作都未及做出,隻見寒光一閃,一個被齊胸斬開,內臟混合著熱血噴湧而出;另一個腦袋如同熟透的西瓜般飛離脖頸,臉上還凝固著衝鋒的猙獰!滾燙的鮮血如噴泉般濺射了姒木丁滿頭滿臉,將他染成一個浴血的魔神!

然而,個人的勇武在戰爭的洪流和自然的偉力麵前,顯得如此渺小。船體更加猛烈地向水中傾斜!冰冷刺骨的河水已迅速淹沒至他的大腿!整個船頭像一個俯衝的水怪,正在急速地、無可挽回地栽向渾濁的河底!腳下的甲板在呻吟、在碎裂。

一個潛伏在混亂人叢和傾倒帆影陰影中的寒軍精銳甲士,如同在旱季荒原上潛行的致命毒蜥,早已將目標鎖定在那如狂怒巨熊般浴血奮戰的姒木丁身上。他的眼神沒有絲毫戰場搏殺的狂熱,隻有如同打磨冰麵的冷硬光澤,不帶一絲波瀾,隻有純粹的計算和殺戮的精準。借助著船體更劇烈的傾斜和水流晃動的掩護,他伏低身體,如同泥濘中的鱷魚,悄無聲息地潛行到了姒木丁狂吼著劈殺另一個敵人、正露出毫無防備的寬闊後背的絕佳位置。時機隻在一瞬!生與死,隻在這一擊!

一道刺目的雪亮刀光,如同黑暗中突然撕裂夜空的閃電,自下而上暴起!角度刁鑽,狠辣至極!直取那粗壯後頸與致命咽喉的連接處!

這一刀,凝聚了生死之間無數次淬煉的技藝,快!準!狠!

“呃啊——!”

姒木丁龐大如同巨熊的身軀猛地一僵!狂舞的長劍定格在空中!一切暴怒和悲壯都在這一刻凝固!後頸至喉管處豁開一道深可見骨的恐怖裂口!滾燙的、仿佛帶著生命中最純粹火焰的鮮血,如同火山噴發般無法遏製地激射而出,在空中化作一道刺目的猩紅噴泉!他甚至來不及感受到劇痛,殘存的意識如同退潮般急劇消散。那血紅的、被怒火和絕望填滿的瞳孔,在最後一刻,竟然掙紮著試圖轉向遠處濰河東岸的方向——那裡有他發誓守護了數十年的斟鄩故土,那裡有祖先的墳塋,那裡有他承諾過要護衛的子民……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破風箱般的聲音,身體的力量被瞬間抽空,龐大的身軀如同被伐倒的巨木。

“咕咚!”

沉重的軀乾砸入漂滿木板、碎帆、殘肢與屍體的濰河中心,濺起一大片渾濁汙穢的水花。渾濁的浪花帶著貪婪的吸力一卷,隻留下幾點暗紅刺目的血沫和一陣飛快消失的旋渦。河岸枯黃的蘆葦叢被染血的浪花打濕,在風中無力地搖曳,如同招魂的幡。濰河冷酷地奔騰著,無情地吞噬了所有的憤怒、恐懼、金鐵交鳴和人間的喧囂。偌大的河麵上,很快隻剩下幾塊巨大的、傾斜著豎立或漂浮的破碎船板,幾具腫脹變形的屍體在其中載沉載浮,以及那麵曾經象征威嚴的“姒”字帥旗,在最後沉沒時發出的、如同溺亡者絕望歎息的一串小小氣泡,最終也歸於平靜的漣漪。

濰河的濤聲依舊,仿佛從未見證這場血色正午的殺戮盛宴。隻有那刺目的碎銀光暈,依舊在河麵上跳躍,映照著漂浮的殘骸,無聲地嘲弄著生命的脆弱。

與濰河正午的慘烈酷熱截然相反,寒都的王宮深處,正沉浸在一場夜宴初散的奢靡與死寂之中。巨大的殿宇空曠得足以容納一支軍隊,此刻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昂貴醇酒的殘香、殘餘的獸肉脂肪散發出的油膩香辛味、大量食物混合腐敗的酸甜氣、打翻的醬料與果汁混合的怪異氣息,還有無數張帶著勝利喜悅而酩酊大醉、汗流浹背的軀體散發出的濃重汗腥,以及角落裡尚未清理乾淨的嘔吐物酸腐氣息。幾重厚重華麗的錦繡帷幕被侍女垂放下來,勉強隔絕了外麵臘月的凜冽寒氣,卻也阻隔了新鮮空氣的流通。幾尊巨大的青銅燈樹在殿角兀自燃燒,燈油充足,火苗高高騰躍著,將殿內搖曳成一片暖金色調、光影錯落、如同夢幻卻又透著腐朽氣息的迷宮。地上狼藉不堪:碎裂的陶製酒尊、粗陶碗,散落的果核,啃得精光、帶著牙印的巨大獸骨棒,打翻的殘羹冷炙在地上流淌、凝固,形成一片片油膩的汙漬。珍貴的漆器食盒傾倒在地,裡麵的乾果蜜餞如同被遺棄的珠寶般撒了一地,被踩踏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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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十名麵色蒼白、眼神疲憊麻木的侍人如同失去了魂魄的幽靈,正無聲地、腳步虛浮地在鋪著織毯的地麵上穿梭,費力地收拾著這輝煌勝利後的廢墟殘局。他們的動作僵硬而緩慢,唯恐發出一點聲音驚擾了殿後暖閣的主人。沉重的青銅器皿在他們手中發出沉悶的碰撞聲,在空曠的大殿中激起微弱的回響。燈火在搖曳的帷幕上投射出他們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如同行走在幽冥與人間的邊界,為這奢華的廢墟增添了幾分詭異。

偏殿的暖閣內燈火通明,巨大的火塘燃燒著上好的鬆木,將室內烘烤得如同初夏,但空氣裡似乎凝固著一種無形的冰冷,與大殿的殘餘喧囂格格不入。寒浞,這寒國的主宰者,此刻正鬆散地倚靠在一張鋪著完整、厚重黑色熊皮的矮榻上。熊皮油光水滑,巨大的熊頭標本被固定在榻首,空洞的眼窩仿佛在凝視著它的征服者。寒浞身上穿著的黑色絲質王袍,用金線繡著猙獰的玄鳥暗紋,此刻浸透了濃烈的酒氣,甚至掩蓋了熊皮原始的膻味。幾滴濃稠如血的紅色美酒沾在他下頜幾道新近刻下的、如同刀痕般深刻的紋路上,他亦不去擦拭,任由那酒液如同凝固的血痂。麵前的金鑲青銅案幾上,一隻巨大無比、被鑄成咆哮饕餮怪獸形狀的青銅酒爵歪斜地放置著,內裡的瓊漿玉液已被飲儘,隻剩下殘酒在巨獸猙獰的嘴角勾勒出一道暗紅的線痕,如同嗜血後滿足的舔舐。

然而,真正吸引人目光的,是他手中緩慢把玩著的一柄奇特的短匕首。匕身通體黝黑,非金非石,隻在極偶爾的角度被明亮的火光照耀時,會泛起一線青冷森然的光澤,如同毒蛇腹下隱藏的鱗光。匕首的柄纏著陳年發黑、浸透汗漬的皮革,透著一股不祥的古舊感。這正是傳說中洞穿“有窮國”後羿咽喉、終結那個射日英雄時代的那把凶刃——“噬日”。冰冷的鋒刃在火光跳躍掃過的瞬間,會驟然反射出一點極其微弱的、卻又令人心悸的幽冷寒芒,如同黑暗中窺伺的毒蛇突然睜開的冷眼。

寒浞的指尖,帶著一種無意識的、近乎癡迷的專注,在那曾淬過無數性命、沾染了數位英雄王血的刃口邊緣極其輕微地刮擦。沒有用力,隻是感受著那逼近皮膚的、令人汗毛倒豎的死亡鋒芒,以及那份沉甸甸的、由無數亡魂凝聚而成的冰冷重量。他微閉著眼,但眉頭深鎖,嘴角那看似鬆弛的線條,卻如同鋼鐵般硬冷。矮榻旁,幾名侍女垂首斂目,如同木雕泥塑,呼吸都放得極輕,唯恐驚擾了這位喜怒無常的新王。空氣中隻有火塘木柴燃燒的劈啪聲和匕首刃口與指腹接觸時那幾乎聽不見的細微摩擦聲。

“噠、噠。”極其輕微卻又帶著沉重力量感的腳步聲,從暖閣入口處傳來,每一步落下都如同敲擊蒙皮巨鼓。一個身材異常魁偉、如同移動鐵塔般的身影大步跨入。來人濃眉如墨染,豹頭環眼,麵皮黝黑如生鐵鑄就,一部鋼針般的絡腮胡幾乎要撐破身上那件象征著王子地位的華麗錦袍。他正是寒浞的長子,寒澆。他那張如同鐵鑄的臉上也殘留著酒意激發的酡紅,眼神卻如同冬夜寒星般清醒、銳利,帶著未曾消退的戰場煞氣,直刺人心,驅散了暖閣內一部分凝滯的氣息。

“父王!”寒澆聲如洪鐘,帶著沙場初歇的粗礪和一股未儘的殺伐氣息,打破了暖閣裡詭異的靜謐,“濰河大捷!姒木丁授首!斟鄩氏的骨頭已儘數啃碎,踩在腳下!連同前日覆滅的斟灌氏,兩處氏族核心之地,其田、其屋、其山、其澤,儘歸我寒國之手!夏後相已成無爪斷齒之犬,困守帝丘孤城,覆滅隻在旦夕!”

暖閣裡的空氣似乎被寒澆這洪亮的聲音撞得波動了一下。矮榻上的寒浞,緩緩抬起了布滿血絲的雙眼。那雙眼睛深邃如寒潭,裡麵沒有喜悅,沒有激動,隻有一片凝固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冷漠深淵。那冰層之下,甚至尋不到一絲勝利該有的熱度,隻有無儘的疲憊和一種更深的、難以言喻的空洞。

“損失多少?”四個字,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砂紙,在粗糙的木板上乾澀地摩擦,帶著金屬般的冰冷質感。

寒澆麵上的剛猛自信似乎被這冰水般的問題稍稍潑了一下,有瞬間的凝滯。濃眉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但他旋即挺直了壯碩如山的身軀,那股凶悍的自信立刻如同火焰般重新騰起,甚至燒得更旺,將那一絲不悅壓了下去:“回父王!精兵陣亡四千餘!多是攻城拔寨、濰河水戰時所耗!然收獲遠大於此!兩族之中,夏民青壯俘獲近三萬!婦孺更多!儘是上好的奴力!隻消兩三月訓導,鞭笞驅使,便可為我寒國耕種畜牧,開山修路,填充礦坑!這點損耗……”他猛地握起那隻砂鍋大的拳頭,如同鐵錘般在空中一頓,骨節發出沉悶如擂鼓般的“劈啪”脆響,震得案幾上的酒爵微微晃動,“……不足月餘!便能從這新辟的肥美疆土上儘數補回!賦稅、奴役,源源不絕!”他眼中精光爆射,聲調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和急切的渴望,“父王!箭已離弦!開弓再無回頭路!時機就在眼前!帝丘近在咫尺!城牆殘破,守軍疲敝,夏王相……已成深陷沼澤、孤立無援的困獸!隻需父王一聲令下,兒臣親率虎狼之師,定提其頭顱來獻於父王階下!以血釁鼓,告慰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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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寒浞的嘴角極其輕微地向一側扯動了一下,形成一個冰冷得近乎詭異的弧度,那弧度裡混雜著不易察覺的嘲諷,又像是在細細咀嚼著某個蘊含著極致殺伐與不祥意味的詞語。他握在手中的短匕“噬日”緩緩轉動著,幽冷的反光如同跳躍的鬼火,在他黝黑的手指和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危險地閃爍了一下。

“澆兒,”寒浞的聲音陡然變得幽冷、低沉,如同貼著骨髓爬行的蛇,帶著淬過冰的毒液,滲入暖閣的每一個角落,瞬間壓過了火塘的暖意,“你可知曉……此時此刻,那帝丘城中,我們的夏後相正在做些什麼?”他身體微微前傾,離開熊皮的依靠,暖閣內熊熊火塘的跳躍火光和巨大燈架的光芒,將他臉上那如刀刻斧鑿般深邃的皺紋和陰影瞬間拉扯變形,扭曲得如同自幽冥地府爬出的厲鬼,在牆壁上投下猙獰而巨大的晃動影像。

寒澆濃密的眉頭驟然擰緊,如同打結的鋼索,臉上那縱橫疆場的煞氣凝固,顯露出一絲真正的困惑和疑慮。他環眼圓睜,瞪著寒浞,不明白父親為何在這勝利關頭提起那個待宰的羔羊。

“他在……”寒浞的聲音壓得更低,如同午夜荒塚上飄蕩的遊魂低語,每一個音節都浸透了刻骨的陰毒與一種扭曲的快意,“……祭祖!穿著他那身繁複得像給死人裹屍布的玄端素服,捧著那些布滿裂紋、早已失去靈光、徒有其表的九鼎,匍匐在冰冷陰森的太廟石階上!在向他那群躺在朽木枯骨裡百年的老祖宗哭訴!告罪!祈求那些早已腐朽成泥的枯骨顯靈庇佑!”他突然發出一陣低沉嘶啞的“嗬嗬”笑聲,如同腐朽夜梟在枯枝上發出刺耳的啼哭。這笑聲在溫暖死寂的殿宇中回蕩、碰撞,帶著一種連寒澆這樣鐵打的漢子都感到皮膚發緊、背脊生涼的寒意。“他以為……靠著祖先的蔭庇,靠著幾尊早已龜裂破碎、連自身都保不住的銅鼎,就還能苟延殘喘?就還能延續他那搖搖欲墜的天命?真是天底下最愚蠢、最可悲的笑話!”他猛地一揮手,那柄“噬日”短匕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而淩厲的寒光弧線,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死亡之痕,“他大夏的列祖列宗……在天上瞪眼看著的呢!不過……”寒浞的語調陡然轉為低沉、殘忍,帶著一種仿佛親眼目睹的快意,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不過是眼睜睜看著他們的孝子賢孫,即將變成我寒氏祭天告祖……祭壇上一塊冰涼的、供人割食的冷肉罷了!他們的血,將成為我寒氏新鼎的第一抹祭紅!”

殿內陷入一片死寂。

那是一種連時間仿佛都被凍結的死寂。隻有燈油在巨大燈盞中偶爾劇烈燃燒發出的輕微“劈啪”爆響,以及那柄致命的“噬日”在寒浞指間緩慢轉動時發出的、極細微卻又異常清晰的金屬摩擦聲——“嘶…嘶…”——如同毒蛇吐信,在寂靜中啃噬著人的耳膜神經。這聲音比戰場上最狂猛的呐喊更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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