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玉石朽骨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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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玉石朽骨(1 / 2)

秋,深得像凝固的血。凜冽的北風卷過黃河故道,帶起乾燥嗆人的塵土,撲打在高大森嚴的城牆上。夏王的青銅車駕,如同一群沉默移動的巨獸,碾過乾裂的大地,最終抵達了他的都城——斟鄩。

這座被傳說和現實一同堆砌的巨城,此刻正以一種近乎病態的亢奮吞吐著人煙。車隊還未穿過厚重的城門洞,那轟鳴便已裹挾著塵土,撞入耳膜,滲入骨髓。不是市井的喧囂,不是豐收的喜悅,是建築,是毀滅與重建交織的狂想曲。夯土的號子高亢、短促,帶著催命的意味,一聲疊著一聲,如同巨人垂死的喘息。沉重的木槌砸在未乾的板築土垣上,“咚!咚!咚!”每一下都震得地皮微顫,伴隨著土石簌簌落下的聲音。更刺耳的是銅鋸拉扯巨木的尖銳嘶鳴,仿佛在活生生撕扯著某種龐大活物的筋骨。巨大的噪音從道路兩側望不到儘頭的高牆後衝天而起,彙聚成一片沉滯的、嗡嗡作響的渾濁海洋,震得人胸腔發悶,直欲嘔吐。

灰塵,無儘無休的灰塵,如同渾濁、稠密的黃霧,在城市上方蔓延,吞噬了原本就不甚明朗的秋日天空。陽光艱難地刺穿這層渾濁的紗幕,投下慘淡無力的光斑。車隊所過之處,蹄鐵和車輪攪起更濃的煙塵,遮天蔽日。煙塵中,隱隱可見那些高牆背後無數新起的龐大台基輪廓——巨大的土方堆積如山,無數奴隸如螻蟻般在其上蠕動,肩扛手抬,將那沉重的黃土、巨大的石料一點點堆砌成令人生畏的龐然大物。一種瘋狂的力量在這座城的血液裡奔湧,帶著末世的狂歡,壓榨著每一滴血肉的潛能。

最龐大的那輛鎏金車輦內部,空間如同墓穴般幽暗。角落裡,蜷縮著一個靛藍色的身影——妺喜。她身上那件深衣顯然不是為她這單薄的身量裁剪,像是臨時從彆的侍妾處拿來的不合時宜之物,勉強罩住她瘦骨伶仃的身體。車內空間巨大,她卻本能地縮在離車窗最遠、光線最昏暗的角落,仿佛要嵌進那冰冷的青銅壁板裡。車廂隨著車行劇烈顛簸,她卻坐得異常安穩,仿佛魂魄已與這移動的囚籠焊死。

她微微側過臉,靠近一道狹窄車窗的縫隙。寒風夾帶著塵土鑽入,撲在她蒼白的臉頰上,但她毫無反應。那雙幽深的眼睛透過縫隙望向外麵——飛旋的黃塵,奔走如鬼魅的隸卒,朦朧而巨大的台基輪廓……她的目光裡沒有半分初入王都的驚異,更沒有對未來命運的恐懼或期待,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封。那不是麻木,是更深沉的、連絕望都已冷卻凝固後的虛無。瘦削的臉頰在昏暗車廂裡,幾乎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蜿蜒,如同名貴的薄胎瓷,脆弱得一觸即碎。

車駕沒有駛向城中那座最高聳巍峨、象征無上權力的正殿。它在龐大的城市裡穿行,如同一滴墨汁滲入複雜淩亂的絲帛,逐漸遠離權力中心沸騰的氣息,最終拐向了城西北一個僻靜角落。這裡,矗立著一座高牆環繞的大院。

庭院深深,朱漆大門厚重得能抵禦千軍。推開門,寒氣撲麵。與外麵世界那種近乎癲狂的喧囂相比,這裡死寂得如同另一個世界。甬道兩旁栽種的喬木葉子落儘,枝椏乾枯虯結,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猶如鬼爪。風從庭院呼嘯而過,卷起幾片枯葉和零星的塵土,發出嗚嗚咽咽的悲鳴,更添幾分蕭瑟。

幾進房屋早已造好,格局方正得沒有一絲生氣。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草泥,一層層整齊的灰瓦壓在其上,沉沉地,仿佛要將下方的空間徹底壓垮。牆壁由土磚層層夯築,再覆以粗糙的草泥灰麵,觸手冰冷堅硬,沒有一絲裝飾紋樣。沒有亭台,沒有流水,沒有任何能夠讓人感到片刻放鬆的景致。在妺喜眼中,這不過是又一座設計更為精巧、守衛更為森嚴的巨大、牢固、冰冷的囚籠。它不是暫居之地,更像是為某種易碎物品打造的保管箱。

她被無聲地帶到最偏僻的一角。一扇低矮的木門後,是她的棲身之所——一間逼仄、方正的廂房。一張粗糙得能看到木茬的床榻,一張同樣質地的矮幾,一個用以盛水的粗陶盂。僅此而已。唯一的“奢侈”,是房間連接著一個狹窄的天井。天井上方的天空被高牆切割成一片小小的、灰白的方形。幾塊青石鋪地,角落生了些陰濕的青苔。這是她每日能接觸外界光線的唯一去處,也是她被允許晾曬衣物的地方。

夏桀,那位以“桀”為名的王,每日都在沉沉的黑暗中離開。他的歸來帶著露水的濕重和夜宿的渾濁氣息,如同荒野巡獵歸來的猛獸。離去時,則帶著隔夜的宿酒餘味,步伐沉重如山嶽傾軋。卵石鋪就的庭徑在他腳下發出刺耳的呻吟,那鏗鏘、沉悶的腳步聲,比雄雞的啼鳴更準時地宣告新一天的來臨。直到深夜,有時直至深夜也遙不可及的時刻,他才會帶著更濃烈的酒氣,伴隨著一股混雜著鐵鏽、皮革與汗液的強烈腥臊味,撞開大門,沉重的身影瞬間填滿門框,將門廊下微弱的燈火吞噬。然後便是死寂,直到他沉重的呼嚕聲從溫暖的暖閣裡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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妺喜縮在自己的小隔間裡,如同這巨大空間中最不起眼的塵埃,被一種無形的屏障隔絕。她的活動軌跡隻在廂房與天井之間往複,單調得像鐘擺。每日天剛蒙蒙亮,一個同樣沉默、垂著眼的侍女會準時出現,手中捧著一個木托盤:一碗溫吞、稀薄得如同清水、幾乎看不到米粒漂浮的清粥,和一小塊硬得足以硌碎牙齒的粟餅。這便是她的晨食。傍晚,幾乎是同樣的東西會再次送達。水,有時是溫的,但更多時候是帶著天井井水寒意的涼水,僅僅夠止渴解乏。她觸摸到的一切——身下硌人的木板床、冰涼的矮幾、粗礪的陶盂……無不透著一股原生木石未經馴化的生冷和對人體的疏離感。它們提醒著她,她屬於這裡,如同這冷硬的器物本身,是一件被隨意擱置的工具。

那個叫趙梁的臣子來過幾次。他身形瘦削,如同一把收在鞘中的窄刀,步伐無聲。身上的深色官服漿洗得挺括筆直,領口袖口的滾邊精細得一絲不苟,與這粗獷壓抑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從不踏進妺喜的隔間,總保持著一個恰到好處的距離,站在庭院的邊緣,帶著審視的目光。那目光如同初冬的清溪,冰涼刺骨,快速地掃過妺喜的臉龐,審視她身上那件廉價的靛藍深衣,再掃過室內簡陋的器物。他的眉頭總是極其輕微地蹙起一道細微的褶子,那並非明顯的厭惡或憐憫,更像是對某種不符合規格標準的、令人遺憾的次品的挑剔。不需要任何言語,妺喜便能從那褶子裡讀出一種冰冷的判斷——她不夠格,她的一切配置都不夠格,包括她本身。

第一場肅殺的朔風如冰冷的鐵騎突襲了斟鄩。它呼嘯著卷過乾枯的枝頭,發出尖厲刺耳的嗚咽,仿佛無數冤魂在枯骨間穿行。庭院的泥土凍得板硬,枯枝敗葉在風鞭下瑟瑟發抖,打著旋兒,撞擊在冰冷的牆壁上,又頹然落下。

在這個寒氣刺骨的清晨,妺喜被帶到庭院中央。趙梁背對著她,如一棵盤根於凍土中的枯鬆,站在那棵光禿禿的老槐樹下。寒風拂過他挺括的官袍,未曾撼動他分毫。整個庭院隻有風聲,隻有遠處風中隱隱傳來的、永不停歇的營造噪音,如同大地沉悶的歎息。

“抬起頭。”三個字,如同從冰麵下淬取的碎片,冰冷,尖銳,不帶任何情緒地擲在凍結的地麵上。

妺喜依言,脖頸有些僵硬,緩緩地抬起臉。朔風立刻凶狠地灌向她纖薄的靛藍深衣,布料緊貼著她削瘦的身軀,勾勒出伶仃的骨架,如同一株剛剛頂開凍土的幼芽,脆弱得下一秒就要折斷。

趙梁終於轉過身。他的視線在她臉上緩慢逡巡,從光潔但缺乏血色的額頭,到微陷的眼窩,再到蒼白的唇瓣。那目光不是在看一個活物,而是在審視一塊采自蠻荒的璞玉——質地尚屬細膩溫潤,可惜被野蠻開鑿、粗糙打磨,暴殄了天物。這冰冷的目光,如同無數枚細針,輕易穿透了妺喜單薄衣衫和更單薄的防備,精準地刺探著她靈魂深處每一個角落的荒蕪。他沉默著,時間在寒風中凝固。最後,那兩片刻薄的嘴唇終於微不可察地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近乎殘忍的探尋:

“想活下去?真正地活?”聲音像毒蛇的芯子探出冰窟。

風聲似乎在這一瞬被某種無形的牆壁阻斷。枯枝在絕對的死寂中發出輕微的、不安的折裂聲。整個王都遠處那連綿的轟鳴,仿佛也成了遙遠而模糊的背景音。天地間隻剩下那句冰錐般的話語,釘在妺喜的心頭。

喉嚨乾澀得像被砂紙反複打磨,肌肉痙攣著。“想。”一個字,耗費了她全部的力氣,如同粗糙的礫石在擠壓中強行迸出,帶著微弱的血腥氣。

“那好。”趙梁的嘴角再次扯動,這一次,那弧度更像是在冰麵上鑿開的一條裂紋,幾乎算不上一個笑。“先學會活人的樣子。”他頓了一下,那雙淬了冰般的眼睛更加銳利地釘入妺喜的瞳孔深處,“活人,要敢說敢笑,敢要……哪怕是……”他的聲音刻意壓低,帶著一種致命的蠱惑,“……不該想的,也要說出口。”

說完,他不再浪費一個眼神,挺括而冰冷的背影融入了庭院深處灰冷的寒氣中。隻留下一句輕飄飄卻重逾山嶽的話,在妺喜耳邊轟然回響:“自己好好想。”

那天起,變化如同寒風裹挾的細小冰晶,無聲地滲透進妺喜的囚籠。

寡淡稀薄的清粥被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碗顏色略稠、能看到些許煮開的黍米粒在溫湯中沉浮的湯飯。那份足以硌裂牙齒的粟餅,質地似乎有所軟化,偶爾——僅僅是偶爾——上麵會出現半條醃漬得發黑發硬、鹹澀難咽的魚乾。這並非恩賜,而是提醒她,她的“表現”在某種未知的尺度上剛剛觸及及格的底線。

清晨端來飯食的侍女,眼神裡不再是徹底的漠視。她會將木盤輕輕放在矮幾上,甚至,開始會為她準備半桶微溫的清水。木桶裡升騰起絲絲縷縷若有若無的熱氣。水從粗陶水瓢中滑落,流過妺喜因寒冷與勞作早已皴裂的手指、手背,帶來一種短暫但真實的、侵入骨髓的舒適暖意。這微溫的水如同一個微弱的信號,在她死寂的世界裡投下了一顆石片,漾開層層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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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

趙梁冰冷的聲音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印在了她的靈魂深處,更刻在了她的骨骼上——要有活人的樣子。

活下去?那意味著什麼?是像現在這樣,依靠那略稠的湯飯、鹹澀的魚乾、半桶溫水苟延殘喘?

不,趙梁的“活下去”絕非如此。

活下去,要敢說敢笑,敢要。甚至要覬覦那“不該想”的東西!

“不該想”……這幾個字像毒蛇的獠牙,帶著冰冷的惡意卻又蘊含著致命的誘惑力。她想活著,可活成什麼樣?記憶中模糊的溫暖是什麼樣子?是母親哼唱的小調?還是父親粗糙手掌拂過頭頂的重量?不,這些太遙遠,模糊得如同隔世的塵埃。

更清晰的畫麵轟然襲來:父親跪在營地的塵埃裡,一下、又一下地將額頭磕向冰冷堅硬的地麵,泥濘混合著暗紅的血汙;族人們擁擠著,無數雙眼睛裡盛滿的是恐懼和絕望,像即將溺斃者的眼神;厚重的氈帳地氈吸飽了陰冷的水汽,每一次光腳踩上去都像是踏入冰窟;那隻粗糙、帶著汗臭和酒氣的大手扼住她的後頸,毫不憐惜地將她如破布娃娃般擲向鋪著肮臟獸皮的矮榻,那一刻天旋地轉,喉頭被無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呼吸斷絕,世界隻剩下冰冷刺骨的羞辱和一片窒息般的黑暗……

所有這些畫麵,如同淬毒的鋼針,在每一次她將手浸入那半桶溫水、在每一次那微弱的熱意試圖熨帖皮膚時,便會撕裂混沌的意識,帶著尖銳的劇痛反複刺入她的神經末梢。冷水的刺激不再是清洗,而是一次次將她按入屈辱與恐懼交織的冰海深處。活下去的代價,是吞咽下這劇毒的記憶之核,並以它作為燃料,點燃那雙冰封眼眸下的暗火。

初冬的第一場大雪毫無征兆地覆蓋了斟鄩。一夜過後,天地皆白,將那些喧囂的工地、龐大的台基雛形和城市的汙穢一並掩埋在純淨之下。傍晚時分,雪霽天晴,殘陽如血,將未化的積雪和巍峨宮牆的飛簷鍍上一層陰冷的金輝。

在這雪後初晴的死寂裡,一陣狂暴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濃烈的酒氣和野獸皮草被捂久了散發的膻臊熱氣,猝然撞開了庭院最深處的暖閣門簾!

夏桀高大的身軀如同移動的山嶽,挾著刺骨的寒氣卷入室內。他顯然喝了不少,步履間帶著一種威猛的搖晃,仿佛下一刻就要傾塌。濃烈的酒氣混雜著他身上那股特有的、如同生鐵與獸血混合般的腥味,瞬間充斥著整個暖閣。侍從們如同受驚的蝦米,迅速、無聲地弓下腰,屏息凝神。火盆裡的炭火早已被撥旺,嗶剝作響,將閣內烤得燥熱難耐。

“死水!”夏桀猛地一揮手,厚重的狼皮大氅被他粗暴地扯下,如一塊沉重的幕布砸在冰冷的地麵上。沉重的鑲金皮履也被他煩躁地踢開,砸在牆上發出悶響。他瞪著巨大的青銅火盆裡跳躍的火焰,那雙深陷的眼窩裡積滿風暴,聲音如同悶雷在狹窄空間裡炸開:“寡人踏遍萬方,劈波斬浪!倒叫這小小的泥潭,這股陳腐的氣息給醃臢了!”宿醉的沙啞混合著無名的暴戾,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

侍從們將頭顱垂得更低,連呼吸都變得輕如蚊蚋。屋子裡隻剩下炭火爆裂的劈啪聲和他那野獸般粗重焦躁的喘息聲。空氣凝重得仿佛下一秒就會碎裂。暖閣邊緣的陰影裡,那個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的靛藍色身影,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像是一塊在暖意蒸騰下終於承受不住的、懸掛了萬年的巨大冰淩,小心翼翼地墜落了一滴微不足道、無人察覺的水珠。

夏桀並未轉身,但他那龐大身軀周圍如同實質般凝滯、沉重如鉛的空氣,似乎被這細微的漣漪觸動了。極其突兀的,一絲不易察覺的脈動拂過。仿佛巨獸鼻息間捕捉到了風中飄來的一縷異樣氣息。他緩緩地、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遲緩,側過那張被權勢、殺伐和酒色反複打磨得如同岩石般粗糲的臉。深陷的眼窩裡,那雙常年冰封、蘊藏著足以摧毀一切的颶風的目光,穿透了浮動的煙氣和光影,銳利地、死死地釘在了身後那團沉靜的靛藍色影子上。

妺喜緩緩地、如同提線木偶般抬起了頭。第一次,那雙幽深如潭的眼眸不再是空無的順從或深埋的恐懼。一種複雜難明的東西在她那冰封的瞳孔深處翻湧、凝結,繼而無聲地燃燒起來!那是極致的驚懼,深入骨髓的怯懦,烙鐵般的屈辱……以及在這些汙濁底色深處,某種被眼前灼燙的炭火、被趙梁淬毒的話語、被求生的本能反複舔舐而即將破開萬年冰層、顯露而出的——如同斷劍尖鋒般尖銳刺目的東西!

趙梁冰冷的聲音再次在她耳中、心中尖嘯回蕩:敢說!敢笑!敢要!那聲音如同詛咒,又如同點燃引信的薪火。

活下去!

她的心臟在枯瘦的胸腔裡瘋狂擂動,每一次撞擊都牽扯著喉頭撕裂般的劇痛。但她猛地向前跨了一小步!這一步似乎耗儘了靈魂深處所有殘餘的氣力,從被恐懼死死咬住的牙關裡,生硬無比地擠出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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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

聲音不大,微弱得像一片羽毛從深淵上方飄落,甚至尾音還在不可遏製地發顫。然而,在這凝固得如同古墓、隻剩下火焰喘息與王權威壓的極靜之室裡,這一聲卻如同一顆包裹著火星的石子,驟然砸破萬古冰封的沉寂!

“咚!”

一聲清晰到令人心臟驟停的撞擊!

侍從們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同遭遇突襲的石俑!所有垂得更低的頭顱下,每一張臉都在刹那間褪儘血色,慘白如紙!有人甚至控製不住地輕輕倒吸了一口涼氣!

夏桀龐大如山嶽的身體猛然凝滯!時間在這一刻被無形之手死死扼住!隨即,像是休眠的火山被這渺小的聲響猝然激怒,他慢慢地,如同巨輪碾過凍土,將整個魁偉如山的身軀完全轉了過來!巨大的、濃重的陰影瞬間吞噬了麵前瘦小如豆的妺喜,濃烈的酒氣、汗液與獸性混雜的威壓如同凝固的城牆,轟然壓下,壓得人瞬間窒息!整間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連火盆中跳躍的火焰都似乎被凍結!空氣凝固成了冰冷的琥珀。

“……嗯?”一道極其低沉、模糊、仿佛從地脈深處滾出來的單音節。那聲音不大,卻帶著將人骨頭都碾碎的重量。夏桀的目光如兩道裹挾著北境寒流的冰錐,狠狠釘在妺喜蒼白的臉上,銳利地、試圖鑽探進她眼底那一層剛剛泛起漣漪、混雜著驚恐與某種他無法理解的東西的光暈深處。

寒意,從妺喜的腳底直竄天靈蓋。血液幾乎凝滯。但她體內那點微弱的火苗在威壓的狂風下竟發出垂死的劈啪爆響。她強迫自己梗著冰冷僵硬的頸骨,艱難地抬起一點點倔強的下頜——她不敢、也無力迎上那雙足以將她靈魂撕碎的眼睛,視線隻敢死死地、執拗地釘在夏桀那敞開的狼皮氅下方,那塊裸露在火光下的古銅色皮膚!那塊皮膚粗糙、虯結著鼓脹的血管,在跳動的火苗下泛著一種如同青銅器上曆經血火也無法磨滅的陳年血跡般油亮而詭異的光澤。

“……這裡……”她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像一根繃緊到極限、下一秒就要斷裂的琴弦,“……冷……”冰冷,無孔不入的冰冷。

“……硬……”指腹不經意劃過粗糙矮幾邊緣留下的觸感,如同此刻凍結的心境。

“……舊……”喉嚨像是被砂紙反複剮蹭,才將最後一個字艱難地擠出喉嚨。猛然的低頭如同耗儘最後的力氣,身體不由自主地劇烈哆嗦起來,單薄得像一根隨時會被寒風吹折的枯葦。仿佛那雙風暴眼中隻需再注入一絲重量,就能將她徹底碾成齏粉。

那漫長的、令人血液都幾乎凝固的死寂終於被她的顫抖打破。夏桀那雙燃著暴戾與疑惑的眼睛,牢牢鎖定在這個卑微如同塵土、卻敢於抬頭、敢於吐出“冷、硬、舊”三個字的貢女身上。他看著她因巨大的恐懼和一種奇怪的、他不理解的執拗而劇烈顫抖的身體,看著她蒼白小臉上那雙似乎努力想表達什麼、卻顯得如此拙劣扭曲的眼睛。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帶著強烈刺探欲望的微弱興趣,如同探針,第一次在夏桀那常年被獨斷專行、殺伐決絕所打磨得隻剩剛硬棱角和刻板溝壑的臉龐上,顯露出一絲細微到難以捕捉的……鬆動?像冰封了億萬年的厚重大川底部,無聲裂開了第一道細微、卻預示瓦解的縫隙。

他沒有雷霆震怒。沒有像碾死一隻聒噪的夏蟲般立刻將她的僭越連同她這個人一並抹除。他甚至沒有發出一句斥責的厲喝。

他隻是猛地抬腳!

一隻巨大的腳掌如同石碾般向前一步踏出!堅硬的靴底重重砸在夯實的泥地上,發出沉悶到令人心悸的“咚”聲!那股帶著濃鬱酒氣的熱氣浪和排山倒海的威壓如同實質的氣牆,轟然向妺喜壓去!

“啊……”妺喜發出一聲短促到極點的驚呼,被這突如其來的逼人氣勢迫得往後一個趔趄,“砰”地一聲!瘦削的脊背狠狠撞上了身後冰冷堅硬的土牆壁!冰冷的觸感和劇痛瞬間傳遍全身!她猛地閉上雙眼,仿佛這樣就能阻擋即將到來的毀滅。長長的睫毛如同瀕臨碎翅的蝴蝶般瘋狂顫抖著,等待著預料中雷霆萬鈞的最後一擊——那也許是隨手抓起銅爵的砸落,也許是靴底踏碎喉骨的痛楚,也許隻是輕飄飄一句“拖下去”的終審判決。

毀滅並未降臨。

耳邊隻有那沉重、渾濁如同受傷蠻牛般粗重的喘息聲,帶著滾燙的酒氣噴湧在她臉上。巨大的熱源就在咫尺之外,那股令人作嘔的氣息混合著難以抗拒的蠻力威壓,幾乎讓她昏厥。時間仿佛隻過了一瞬,又如同萬年。一陣模糊不清、意義不明的喉音咕噥之後,那沉重的腳步聲、那撲麵的滾燙熱浪與窒息的威壓……竟然……開始……遠去?!

她僵立著,如同被凍結在原地,直到那壓迫感消散過半,才極度恐懼地、艱難地睜開一絲眼縫。

暖閣厚重的門簾被一隻大手粗暴掀開。那個山巒般高大魁偉的身影,在侍從們依舊戰戰兢兢卻明顯鬆了口氣的簇擁下,已然轉向了通向外間偏殿的長廊,隻留下一個被門外黯淡天光勾勒出的、正逐漸融入暗影的龐大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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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簾落下的瞬間,妺喜貼著冰冷的牆壁,如同一灘融化的雪水,無聲地滑倒在地。心臟依舊在胸腔裡瘋狂地撞擊,渾身每一根神經都因極度緊繃後的驟然鬆弛而顫抖不息。地上冰冷刺骨,卻奇異地讓她感覺到一絲……活著的真實觸感。

次日清晨,殘雪消融的濕氣浸潤著庭院冰冷的石階,薄霜覆蓋著枯草。趙梁踏著這刺骨的寒意出現在庭院中。他依舊像一道沒有體溫的影子,目光精準地落在他所期盼的地方。

很快,妺喜被兩名沉默的侍女引領著,帶入庭院中一間特意辟出的、從未啟用過的獨立小室。室內已經點燃了暖爐,炭火氣息淡淡彌漫。兩名神情肅穆、氣質迥異於妺喜日常所見侍女的陌生女子早已垂手肅立。她們麵前寬大的漆木托盤裡擺放的,不再是廉價粗糙的靛藍深衣!

那是——真正王宮的衣袍!

布料輕薄如霧!柔軟的質地即使隔著距離也能感受到,是由極細的絲線精心紡織成的珍貴絹帛!光澤溫潤,仿佛天然帶著暖意,顏色是初春湖水般的淺淺蔚藍,在微光中安靜地流淌著內斂的華光。侍女用一種行雲流水、極其嫻熟卻對妺喜而言完全陌生的手法,迅速地為她解開發髻,梳理長發。梳齒輕巧地在發間穿梭,如同整理價值連城的銀絲。很快,一種複雜精巧的垂鬟分肖髻便出現在她頭頂,一絲不苟,穩貼莊重。她們接著又從托盤裡取出一支小巧玲瓏的笄簪。那簪身玉色瑩潤,是上好的籽料打磨,光素無華,卻自有一份溫婉持重的氣息。簪尖冰涼,輕輕沒入發髻深處。

整個過程,妺喜都如同精致的偶人般任人擺布。直到那絲滑得令人心悸的絹衣被仔細穿戴在她身上。當那柔若無物、帶著陽光般暖意的薄料輕拂過她冰涼、粗糙的皮膚時,一種觸電般的陌生感瞬間竄遍全身。溫軟?她早已忘記這個詞語的含義。指尖無意識地拂過衣袖的流雲紋暗線,細膩溫涼的觸感讓她指尖微微蜷縮。這一切太輕,太暖,太不真實,仿佛一場虛幻的泡沫。

趙梁依舊沒有靠近,遠遠地站在小室的門檻之外,身形挺直得像一把標尺,目光銳利如刀。當妺喜穿著這身嶄新的湖藍絹衣,被侍女引導著出現在趙梁的視線中時,他那鷹隼般挑剔審視的目光立刻如同冰冷的探測法器,在她周身每一寸布料、每一絲褶皺紋路上仔細掃視了兩遍。目光在她依舊過分蒼白、甚至因新衣的襯托更顯憔悴無依的臉龐,與那溫潤柔軟的湖藍色之間逡巡了片刻。他那刀刻般的眉頭極細微地、幾乎無法被察覺地蹙了一下——如同玉匠發現了一塊微妙的、需要再剔掉一絲雜質的瑕疵。但隨即,那點不易察覺的褶皺便鬆開了,仿佛達成了某種尚可接受的平衡。刻薄的嘴唇極輕微地抿成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弧線,對著妺喜的方向,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一種難以言喻的戰栗感順著妺喜的脊椎爬上腦髓。這點頭,比最嚴苛的鞭笞更清晰地刻畫出她的位置——一件得到初步認可、有了新的展示要求的工具。

當晚,庭院沒有按時響起那熟悉的重磅腳步聲。時間一點點在沉寂中滑向深夜。燭台上的燈油快要燃儘,跳動的光焰在牆上投下扭曲放大的陰影。

直到子時更梆敲過很久,庭院深處才猛地被粗暴的喧囂撕裂!濃烈的酒氣和一種更為奢靡的熏香料味夾雜著寒夜的露水氣撲麵而至!夏桀龐大的身影在無數侍衛火把的簇擁下撞破黑暗,步履沉重而虛浮,搖搖晃晃地踏入了庭院卵石小徑。

就在回廊的儘頭,那扇通往妺喜新遷“居所”的門廊下,一個纖細的身影無聲地立在月光與廊下微弱燈火交界的明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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