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易氏的戰鼓終於倉促地響了起來,咚咚咚地捶打著緊張到極點的空氣,更像是對己方士氣的強行支撐。
“再放!再放!射!”牆頭指揮官的聲音帶著顫抖的破音。更多的射手被推搡著出現在牆垛後,石簇箭和骨簇箭帶著驚恐和混亂中難以凝聚的殺傷力,飛過寬闊的河麵。箭雨雖然依舊稀疏,卻也比之前密集了些。衝到河道中間的部分商族戰士發出悶哼,有人趔趄著栽倒在水流湍急處,瞬間被裹挾的巨力衝向下遊,激起更大一片水花和絕望的嘶喊。
但更多的人,在付出鮮血的代價後,在河伯矛兵的掩護下,已經踏上了河對岸堅實的泥灘!踩在泥土上的踏實感讓衝鋒在最前的商族勇士們發出一聲低吼。
這看似魯莽的第一波涉水衝擊,如同投石問路。此刻,有易氏守軍的注意力、弓手的箭矢、指揮官紊亂的調度……所有混亂的焦點,全都被這群在冰冷河水中掙紮前進、用鮮血和慘叫鋪路的“誘餌”死死釘在了東岸灘頭的前沿!
真正的殺招,在黑暗的水底悄然張開冰冷的巨口。數十塊巨大的、表麵布滿尖銳棱角的不規則厚重石板,早已趁著夜色的掩護,被河伯最擅長水性的戰士悄悄沉入西岸下遊某片水流緩慢的河段之下。此刻,在那渾濁湍急的水流掩護下,這些巨石如同沉睡的水底巨獸,正等待著上甲微發出最後的致命指令。
他冰冷的右手猛地向下一壓,再狠狠向前揮斬!動作決絕,不留半分餘地!
“咚!咚!咚!咚——!”商丘陣後,四麵巨大的、蒙著新鮮野牛皮的重型戰鼓被鼓手同時擂響!雄渾沉重的聲音如同上古巨獸的脈搏,一聲緊似一聲地撞擊著冰冷的空氣,瞬間蓋過水流、風聲和遠處的混亂嘶喊!
第二波衝擊,如同被壓抑到極限的洪峰猛然潰堤!
河伯的另外一半最精銳的青銅長矛方陣,在鼓點炸響的刹那應聲啟動!他們不再涉水衝鋒,而是在岸上就爆發出整齊劃一的怒吼:“破——!”轟然巨響!長矛方陣瞬間加速!在河岸平坦處積蓄的全部力量迸發出來,如同被投擲出的巨型攻城錘,直接撞擊在被鼓點聲震得嗡嗡作響的冰河硬岸!
“轟——哢嚓嚓!!!”
不是涉水的噗嗤聲,而是令人牙酸的硬物巨力碰撞碎裂聲!那原本被凍得堅硬、經過昨夜試探性攻擊後又被反複踩踏的河岸邊緣冰層,在這排山倒海的衝擊下瞬間龜裂、迸碎、瓦解成無數大小不一的鋒利碎塊!碎裂的脆響密密麻麻連綿不絕!第二波突擊的河伯矛兵與緊隨其後、眼神狂熱的商族戰士,如同湧動的鋼鐵洪流,踩著四濺的冰渣和渾濁的泥水,毫無阻滯地湧向冰冷的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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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就在這致命的洪流猛烈衝擊著冰層和淺灘的瞬間——
“嘩——!!!”
如同響應著那鼓點的最高潮,在早已選定的下遊某處,河水猛然掀起了巨大的波瀾!數條粗大的、浸透了油脂的皮索被隱藏在西岸的絞盤手怒吼著絞起!伴隨著河床底沉悶的撕裂聲,那些事先沉入河底、布滿尖銳棱角的重型條石被巨力拖曳著從淤泥和碎石中猛然掀起!巨大的水花炸開,如同一朵瞬間綻放的死亡之花!水流被瞬間改變!一道湍急的、如同潛龍般的力量在水下生成,裹挾著大量泥沙、碎石和水下被攪亂的巨大冰淩,猛地向右斜側擠壓!
對岸正在激烈阻擊第一波攻勢、試圖組織反擊的有易氏陣線側翼,腳下原本還算堅實的灘塗泥地,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驟然變得稀軟!許多士兵正與敵人搏殺,猛地一腳踏下,足踝瞬間陷入了冰冷的泥漿之中!身體失衡的驚呼和慘叫瞬間在局部響起!原本還算穩定的防線霎時被這詭異的水流撕裂開一道大口子!
而更大的災難,才剛剛開始。巨大的、裹挾著萬鈞之力的沉重冰棱群,隨著被強行扭曲變道的水流,如同無數支攻城重弩發射的巨箭,狠狠撞向剛剛陷入泥濘混亂的有易氏陣線!
“嘭!哢嚓!哢嚓!”無數沉重的碰撞悶響!巨大的冰棱甚至直接撞碎了幾個措手不及的士兵!鮮血混合著冰水四下飛濺!恐慌如同瘟疫,在刹那間擊垮了左翼防線!絕望的叫喊徹底撕裂了原本就不高的士氣:“河神怒了!河伯助商——”
“擋我者死!!”震父龐大的身軀猛地撞開一個被冰棱撞翻在地的有易士兵!他渾身濕透,皮甲被水浸泡得更加沉重,但那柄沉重的青銅巨戟在他手中劃開一道雪亮的寒光!噗嗤一聲,一個剛從泥濘中拔出腿、試圖揮舞石斧的有易氏頭目胸甲碎裂,血光迸濺!沉重斧子脫手飛出!巨大的戟刃毫不停頓,又借著衝力猛地向右橫掃,砸在另一個試圖填補防線的敵人肩膀上!清晰的骨裂聲被震天的廝殺聲吞沒!
有易氏的整個左翼防線如同被洪水衝垮的堤壩,瞬間瓦解!無數身影在冰棱撞擊、河水卷裹和敵人凶悍衝擊下崩潰!哭號著,不顧一切地轉身向內逃竄!
高聳的寨牆之上,綿臣如同一尊被狂風吹動的古老石像,佇立在最高處。他身上半披著象征族長身份的斑斕虎皮鬥篷,此刻已被寒風卷起一角,獵獵作響。冰冷的風像無數細小的砂礫抽打著他粗糲的麵孔。他那雙曾如鷹隼般銳利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眼白渾濁發黃,死死釘在自己大軍左翼那如同沸湯澆雪般瓦解的慘烈景象上。他看到熟悉的部落勇士像被割倒的草葦一樣栽倒在渾濁冰冷的泥水之中,鮮血瞬間被河水衝淡、卷走;他看到倉皇失措的身影踐踏著倒下的同伴身體向內奔逃,引起更大的混亂和踩踏;他聽到自己苦心經營的防線在絕望的哭喊和敵人的嘶吼聲中支離破碎的聲音。每一幕,每一聲,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紮進他的心臟!
“……神罰……是神罰……”一個乾瘦、臉上塗著白色符咒的老者,擠在綿臣身後幾個驚恐的戰將中間,嘴唇哆嗦著,牙齒咯咯打顫,無意識地呢喃著,“河伯顯靈……這是……滅族之兆啊族長……”
“放屁!!!”綿臣猛地回頭,發出歇斯底裡的咆哮!他臉上的橫肉劇烈抽搐著,暴怒扭曲了他的五官,原本就深陷的眼窩此刻燃燒著瘋狂的火焰,像一頭垂死的受傷雄獅!“神算個屁!是那姓王的雜種!是他的車把他爹碾成了泥!現在又想用車輪碾斷我們有易氏的根!傳令!給我頂住!把潰兵往死裡打!敢回頭者,殺!!”他猛地抽出腰間那把古樸的族長石斧,用力地向下方揮砍著,仿佛要將空氣裡無形的敵人剁碎!
幾個傳令兵臉色慘白,慌忙轉身準備下去傳令。
就在綿臣揮動石斧、指向潰退的左翼戰場、發出撕心裂肺咆哮的瞬間!
他視野的角落,毫無征兆地捕捉到一簇色彩!一道詭異的流動!那並非地上奔流的血水,而是在半空!在左側高空那被冬日濃雲壓迫的天空之中!
一隻巨鳥!
全身赤如丹砂!巨大的雙翼伸展,仿佛要撕裂那片灰沉沉的鉛色蒼穹!翼翅的翎羽末端流動著熔金般的光澤,而長長的尾羽則拖曳出幽幽的青色弧光,如同傳說中從九霄墜下的星辰餘燼!它的眼睛,並非真實的存在,卻如同兩輪沉入深淵的、冰冷的血色殘陽!正死死鎖定著……鎖定著他!
綿臣的血瞬間涼透!喉嚨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死死扼住!所有的咆哮、命令、憤怒都在刹那間被凍僵!大腦一片空白!玄鳥!玄鳥?!是父親死前在牛車上看到的那個東西!那個被他嘲笑了無數次的幻覺?怎麼會?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活生生的……
那赤青交織、華麗到令人魂飛魄散的身影,挾帶著一種超越凡塵的、無與倫比的恐怖威嚴,如同一道自九天劈落的判決之光!向他狠狠俯衝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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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聲短促尖銳、混雜著極度恐懼和不甘的嚎叫從綿臣扭曲的喉嚨深處衝出!
這聲扭曲的尖嚎尚未完全消失在冰冷的空氣裡,下方戰場混亂的邊緣,一道蓄勢已久的銳光如同潛行的毒蛇,驟然暴起!
一支打磨得異常粗糲卻無比沉重的燧石長矛,被一個隱在潰退人流邊緣的身影奮力擲出!那人一身襤褸肮臟的有易氏戰士皮甲,甚至額上還沾著屬於有易氏部落的泥灰標記,但他此刻低伏的身體繃緊如弓弦,眼睛燃燒著瘋狂而執拗的光芒!矛是粗劣的燧石,但其上蘊含的力量和那份精準毒辣的殺意卻在這一刻被提升到極致!
長矛帶著破空的厲嘯,旋轉著,如同死神的飛輪!
“噗嗤——!”
沉悶得令人靈魂都為之悸動的血肉貫穿聲清晰響起!
矛尖帶著強勁的旋轉力道,精準地撕開了綿臣身上那件象征尊貴卻無實際防護價值的斑斕虎皮鬥篷!毫不停頓!隨即狠狠貫入他毫無鎧甲防護的腰腹之間!可怕的衝擊力帶著他龐大沉重的身軀踉蹌著向後猛退了一大步!鮮血如同炸開的紅色煙花,瞬間浸透了虎皮!
巨大的痛苦和難以抗拒的力量讓他高大的身體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後倒仰!
“族長——”
“大人!!”
牆頭目睹這一切的有易氏將領和護衛發出淒厲到非人聲的慘叫!幾個人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想要抓住他!
晚了!綿臣龐大的身軀如同折斷的鐵塔,轟然撞在身後簡陋的木石寨牆女牆之上!
“哢嚓!”木頭斷裂的聲音格外清脆!
不堪重負的女牆瞬間破碎!綿臣的身體徹底失去支撐,沿著那冰冷的石壁邊緣,像一塊被巨錘砸落的頑石,頭朝下直直摔了下去!
沉重的砸落聲淹沒在牆下更為震耳欲聾的廝殺和慘叫聲中。沒有人確切看到他落地,那巨大的玄鳥戰旗和潰退湧來的人群覆蓋了視野。隻有一點,如烙印般刻在幾個撲到牆邊的戰將眼中:在綿臣身體墜下的前一刻,那雙渾濁的、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死死瞪視著左前方那片灰暗的天空,瞳孔中凝固的,不是摔落的驚懼,而是更深濃的、似乎要將靈魂都點燃的——驚疑!
夜風如同冰冷的鐮刀,刮過易水東岸狼藉一片的血腥戰場。刺鼻的混合氣味濃烈得令人窒息——厚重的血腥是基調,混雜著戰場排泄物的惡臭、皮革燃燒的焦糊、金屬生鏽的土腥,還有新鮮屍體在寒冬尚未蔓延時便開始隱隱散發的微妙腐敗氣息,發酵成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汙濁空氣。
商丘部族的戰士們正在用粗糲的雙手扒開壘疊的屍體,尋找著自己的族人——找到活著的就架走,找到死去的,便暫時堆放在靠岸邊的土坎下。濃煙衝天而起,一簇簇剛點燃的、燃燒著有易氏木質寨牆殘骸的篝火堆如同巨大的火炬,映亮了一張張混合著疲憊、亢奮和劫後餘生的麻木臉龐。
河伯族的精銳戰士們,在完成了摧枯拉朽的衝擊後,早已自覺地集結起來。他們身上皮甲沾染的暗紅血跡被刻意擦拭過,隻是縫隙裡還殘留著凝固的深色痕跡。冰冷的甲片在火光下反射著沉滯的光。他們在河伯族指揮官——那個麵頰瘦削、目光如鐵石般冷硬的男子甲帶領下,正將一杆杆血跡斑斑的青銅長矛,用河水快速衝洗。河水衝刷著矛杆和矛尖上的暗紅色澤,稀釋的血水打著旋彙入奔流不息的易水,很快消失無蹤。清洗完畢的矛頭重新閃爍著冰冷、乾淨的青銅光澤,被仔細地插入專門的皮革矛袋中。整個過程沉默、迅速、有條不紊,與不遠處的喧囂和搜尋形成鮮明對比。
甲站在靠近河岸的一塊被血浸染過的泥地邊緣。他麵朝西方,背後是熊熊燃燒的火光與人影幢幢的戰場遺跡,身前腳下則是深邃的黑暗。冰冷的河水在夜色裡奔騰著從他腳邊淌過。他微微低著頭,目光沉凝地盯著腳下混合了泥土、冰碴和尚未凝固血汙的渾濁流水。
那裡——他的視線鎖定在一小塊半浮半沉的陰影上——正有他親手斬下的一顆頭顱在渾濁的河水中微微浮沉。那是戰鬥中一個極為悍勇、給河伯矛陣造成不小麻煩的有易氏壯漢。頭顱上的眼睛在火光映照的波紋中若隱若現,空洞地睜著。
甲的目光停留了一瞬。那雙死去的眼睛裡似乎凝固著某種和綿臣墜亡時相似的東西——並非對死亡的恐懼,而是更深沉的不解。甲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唇。他緩緩轉動目光,越過那個頭顱,望向更遠處下遊被無邊黑暗吞噬的河水深處。冰冷的河水在那裡變得平靜深邃,如同靜默的墨池。
河伯族戰鼓緩慢沉鬱的節奏開始在夜色中回蕩,那是歸營的信號。甲深吸了一口戰場混雜著鐵鏽與冰冷水汽的汙濁空氣,胸膛起伏了一下,似有千萬鈞無形之物壓在肺腑之上。他再次轉頭瞥了一眼身後那片混亂喧囂、火光跳躍的戰場廢墟。片刻之後,他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毅然轉身,動作毫不拖泥帶水,甚至帶著一種斬斷思緒般的決絕,大步走向正在集結、沉默無聲的河伯族方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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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伯族的戰士們,已經將沾染血汙的長矛收拾妥當。沉重的、包裹好的青銅矛身密集地豎立在隊伍中。在這支沉默的行軍隊伍最前方,數名河伯戰士在甲的命令下牽來了馬匹。馬背上馱著被麻布層層包裹、隻露出邊角的沉重物事。月光朦朧,看不清裡麵是什麼。馬匹似乎不堪重負,沉重包裹壓得它們的步伐有些蹣跚。甲沒有再看那些包裹,也沒有再多看一眼身後那片還在燃燒的有易氏廢墟。他隻是沉默地打了一個極其簡潔的手勢——指向西岸他們登岸的渡口方向。
無聲的撤退開始。青銅矛陣邁著整齊而略顯沉重的步伐,沉默地踏過染血的泥濘,走向冰冷的河灘。腳步聲被奔流的河水掩蓋了大半。
易水東岸的喧囂廝殺聲逐漸被寂靜吞噬,連篝火的光芒都被拉遠、稀疏。上甲微獨自站在一片靠近河岸的、地勢略高的斷崖之上。寒風扯動著他早已被血水和汗水浸透後又凍硬的殘破戰袍。戰場的硝煙味混合著濕冷的泥土氣息縈繞在鼻端。
一塊沉重、粗糙的木塊被他緊握在手中。那是今天在焚燒清理有易氏核心祭壇時,特意劈下來的焦痕木塊,上麵深深刻著有易氏族那粗獷的、代表土地和力量的符號圖騰。火舌舔舐過,木塊邊緣焦黑炭化,但核心依舊堅實冰冷,那個圖騰在火光下依然帶著強烈的原始力量感,如同不屈的詛咒。
遠處,一座臨時搭建的簡陋祭台上,巨大的火堆衝天而起。在躍動的火光映照下,那根象征著他父王亥屈辱與仇恨的巨型車軸,正被投擲在祭壇中央最熾烈的火焰中!粗大的原木發出痛苦的呻吟聲,兩端緊箍的青銅輪箍在超乎尋常的高溫下漸漸燒紅、扭曲、變形。火焰貪婪地舔舐著原木上那黑紫色的陳舊血斑,仿佛要將那份恥辱徹底焚化。
兩個負責執行焚燒的戰士肅立在祭壇前方兩側。巨大的熱浪不斷擴散,吹拂著他們臉上凝結的血痂和汗跡。
上甲微站在斷崖邊緣,腳下的陰影被遠處祭台跳躍的火舌不斷撕扯、搖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寒夜中夾雜著柴煙和焦炭氣味的冷冽空氣,冰冷刺入肺腑。手中那塊沉重的圖騰木塊被握得更緊,指尖能清晰感受到木紋深處尚未被完全焚毀的堅韌力量。他死死盯著火焰中那根正逐漸扭曲變形、被大火吞沒的車軸。煙塵升騰,扭曲的光影在他眼中晃動。他沒有再猶豫,用儘全身力氣,將那帶著不滅詛咒的圖騰木塊狠狠向前擲出!
木塊在冷夜空氣中劃出一道沉默的弧線,墜入下方幽深湍急、翻滾著細小浪花的易水濁流之中!“噗通”一聲微弱的聲響,瞬間被河水奔流的轟鳴徹底吞沒。火光下濺起的一小朵水花隨即消失無蹤。
就在木塊消失在渾濁水麵的瞬間!
“轟隆!”
祭壇中央,巨大的車軸終於承受不住大火的摧殘,轟然斷裂!兩端燒得通紅的青銅輪箍在巨大的扭曲應力下,如同被燒化的紅蠟,猛地向不同方向迸裂飛濺開來!在夜空和火光的映襯下,劃出數道短暫灼目的流星軌跡!飛濺的熔融金屬和燃燒的炭塊落到地麵潮濕的泥土上,發出滋滋的激烈聲響,騰起更多的煙氣。
上甲微佇立在斷崖的寒風中,一動不動。祭台上爆裂的熔金烈焰照亮了他半邊臉龐,映出一張蒼白如雪、因力竭而微微凹陷的臉。那雙銳利如鷹的眸子深處,被火焰映得一片赤紅,卻沒有勝利的溫度。複仇的烈焰已將他的五臟六腑燒成了灼熱的灰燼,隻餘下一種巨大的、被徹底抽空的冰冷空洞感。
在他身後遠處,冰冷刺骨的易水下遊河畔淺灘。白日裡冰棱撞擊、人馬踩踏形成的鬆軟泥濘早已被更深沉的寒意重新凍結,一層脆薄的冰晶覆蓋其上。暗啞的腳步聲踏碎了河灘的寂靜。河伯族指揮官甲的身影在朦朧的月色下顯得更加瘦削而沉默,如同一道移動的墨色剪影。他身邊跟著幾名最心腹的河伯戰士,同樣沉默地行走著。
他身前幾步開外,稀疏的蘆葦叢深處和岸邊灌木的陰影裡,影影綽綽地浮現出許多縮瑟的身影。老人蜷縮著抵禦寒風,婦女緊緊抱著繈褓中的嬰兒,孩童驚恐卻不敢出聲的眼睛在黑暗中反射著月亮的微光。他們衣衫襤褸,臉上凝固著劫後餘生刻下的深刻恐懼和茫然無助。他們是那些在亂軍中僥幸逃離戰火,又被河伯戰士悄然聚攏、從各處溝壑崖縫裡收集起來的有易氏孑遺。
甲冷硬的目光掃過這群沉默的幽靈,心中那無形的巨石愈發沉重地往下墜去。他沒有任何解釋和安撫的話語——語言在這寒冷和絕望麵前蒼白無力。他隻是無聲地抬起了手,指向北方更上遊的方向——那是他部族勢力所能觸及的、被遺忘的荒蕪之地。身後,一名河伯戰士沉默地將一盞被黑布嚴密包裹、隻透出些許微弱光暈的簡陋魚油燈舉高了些許,如同在無儘黑暗海麵上投下一點渺茫的航標。
無聲的、沉重的腳步再次踏碎了河灘薄冰,緩慢地移動起來。那些縮瑟在黑暗中的影子麻木地跟隨。老邁者的喘息在寒夜中沉重如風箱,繈褓中偶爾傳出一兩聲細弱得如同貓叫的嗚咽,隨即又被壓抑住。河水在離這群艱難跋涉者不遠的下遊處翻滾奔流,發出恒久的、巨大的水聲轟鳴。而在那水聲的轟鳴聲中,甲和那些踉蹌前行的孑遺都沒有聽見——或者說刻意忽略了——那渾濁的水流深處,一縷與河伯玄甲色澤截然不同的、帶著一點沉靜溫潤青光的物體,正隨著水流無聲地沉向河床深處冰冷黝黯的淤泥。
東岸斷崖的冷風中,上甲微終於緩緩移開了凝望著祭台餘燼的目光。燃燒的玄鳥戰旗隻剩下焦黑的骨架,在微弱的火苗中倔強地指向灰沉沉的天空。一縷青煙,筆直地升騰,旋即被更猛烈的夜風扯碎,消散在比黑暗更深邃的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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