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審會的餘波,比餘年預想中來得更快,也更微妙。
第二天一早,他剛在工位坐下,內線電話就響了。是王主任,語氣聽不出喜怒,隻讓他“方便時來一趟辦公室”。
餘年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口。該來的總會來。
王主任的辦公室依舊彌漫著雪茄的餘味,但他今天沒有倒威士忌。他坐在寬大的皮質座椅裡,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看著餘年。
“昨天的評審會,總體不錯。長風那邊的鄭總,私下對你評價很高,說你‘專業、沉穩,有定力’。”王主任開門見山,先給了顆甜棗。
餘年微微頷首,沒有接話,等待下文。
“不過……”王主任話鋒一轉,身體前傾,目光變得銳利,“關於你最後提到的那些‘未經證實的信息碎片’……文淵後來跟我簡單溝通了一下,他覺得,在那種場合提及,有些欠考慮了。容易節外生枝,引起客戶不必要的擔憂。”
他頓了頓,觀察著餘年的反應:“我知道你年輕,有衝勁,想把事情做得儘善儘美。這很好。但並購交易,尤其是這個量級的交易,有時候,‘穩妥’比‘完美’更重要。客戶買的是一份‘確定性’,任何不確定的風險,哪怕隻是捕風捉影,都會增加交易的摩擦成本。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餘年迎著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誠:“主任,我明白。我當時也是基於審慎原則,認為有必要在客戶提及相關傳聞時,展現我們全麵考量過的專業姿態,避免後續被動。如果因此給項目組帶來了困擾,我願意道歉。”
他以退為進,將行為動機歸結於“專業”和“避免被動”,滴水不漏。
王主任盯著他看了幾秒,似乎在判斷他這番話的真偽。最終,他靠回椅背,擺了擺手,語氣緩和下來:“行了,我知道你也是一片公心。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後續關於知識產權部分的所有彙報和對外溝通,都先經文淵統一把關。你把精力集中在技術細節的深化核實上,這才是你的本職。”
“都先經文淵統一把關”。
這句話,像一道無形的枷鎖,悄然落下。它意味著,他之後發現的任何問題,想要傳遞出去,都必須先過徐文淵這一關。
“好的,主任,我明白了。”餘年麵色平靜地應下,看不出任何情緒。
從王主任辦公室出來,他在走廊遇見了恰好“路過”的徐文淵。
“師兄。”餘年主動打招呼,態度一如既往的尊敬。
徐文淵臉上掛著熟悉的溫和笑容,仿佛昨天評審會上那一瞬間的銳利從未存在過。他親昵地攬了一下餘年的肩膀:“挨批了吧?王主任就這脾氣,求穩。彆往心裡去。”
他語氣懇切,像個關心師弟的好兄長:“我知道你責任心強。不過有時候,水至清則無魚。這麼大的項目,牽扯方太多,有點曆史遺留問題很正常,關鍵是看能不能在現有的法律和商業框架內把它做‘圓’了。這才是我們非訴律師的價值。”
水至清則無魚。
徐文淵終於在他麵前,隱隱亮出了他的底牌。他不僅知道那些“信息碎片”的存在,他甚至可能默認了其真實性,他的態度是——將其“做圓”。
“師兄指點的是。”餘年低下頭,掩飾住眼底的情緒,“我以後會更注意把握分寸。”
“這就對了。”徐文淵滿意地笑了,“哦,對了,林曉那孩子不錯,認真細心。我看她跟你項目跟得挺好,以後你這邊一些基礎性的資料整理和初步核驗,可以多交給她,你也好集中精力處理更核心的問題。”
餘年心中猛地一凜。
徐文淵這是在給他身邊放眼睛,而且是用一種他無法拒絕的方式——給他分配“得力”助手。如果拒絕,反而顯得他心裡有鬼。
“謝謝師兄安排,我正覺得需要個人幫忙分擔。”餘年笑著應承下來,看不出絲毫勉強。
回到自己的工區,餘年看著電腦屏幕上加密分區裡那份私下報告,眼神冰冷。
王主任的“維穩”,徐文淵的“做圓”,以及這看似關懷實則監控的人員安排……所有的信號都表明,他正被小心翼翼地隔離在核心信息流之外,並被置於嚴密的“保護性”監視之下。
他們是一個利益共同體,而他,因為那份不該有的“審慎”,成了一個需要被安撫、被引導、被控製的“不穩定因素”。
信任,在這個巨大的名利場裡,是有明確標價的。而他此刻的價值,還不足以讓任何人為了他手中的“真相”去冒險。
他不能坐以待斃。
他需要盟友,一個在律所內部,可能對徐文淵並非鐵板一塊的盟友。他想到了評審會上,那位對“諾德光學”表示沒印象的知識產權專家——張律。她性格耿直,在所內資曆老,有時並不完全買徐文淵的賬。
同時,他也需要拓寬外部的信息渠道。蘇晴那邊需要更明確的方向。
中午,他避開人,再次給蘇晴發去加密信息:
「重點查兩個方向:一,當年壓下‘諾德光學’匿名信的具體是誰,在阿爾法還是長風?二,徐文淵個人或他控製的實體,與阿爾法科技或長風集團的特定股東,是否存在非正常的資金或利益往來。」
他知道調查後者難度極大,但這是揭開“做圓”背後動機的關鍵。
做完這一切,他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林曉剛剛整理好送來的新一批資料。
女孩站在他桌旁,眼神一如既往地充滿乾勁:“餘老師,這批是阿爾法科技海外子公司的法律文件,我都初步分類標記好了。”
餘年抬起頭,看著她年輕而充滿信任的臉龐,心中五味雜陳。
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效率很高,辛苦了。下午你跟我一起,重點看一下這些子公司專利許可協議中的反向授權條款,這裡麵的陷阱最多。”
他要將她放在身邊,既是順從徐文淵的安排,也是……近距離觀察,以及,在必要時,有限度地引導和……保護。
這場博弈的棋盤上,每一個人都可能是棋子,也可能是棋手。
而他,必須學會在規則的夾縫中,同時扮演好這兩種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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