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博士那邊的壓力在持續施加，如同不斷收緊的絞索。但餘年清楚，僅僅依靠外部壓力和對方的心理弱點是不夠的，他需要更堅實的、能夠一擊致命的證據。技術上的謊言，必須用技術來戳穿。
他將希望寄托在韓工身上。這位被老周秘密請來的匿名專家，擁有著不被“青鸞”項目方掌握的、來自產業最前線的實踐經驗和檢測資源。
“韓工，周博士在研討會上回避的那些核心參數，尤其是不同實際工況下的催化劑壽命和重金屬殘留數據，有沒有辦法通過其他途徑驗證？”餘年直接問道。
韓工推了推厚厚的眼鏡，眼中閃爍著技術人特有的執著光芒：“很難，但並非不可能。他們宣傳得這麼厲害，總要有些‘證據’來支撐。這些數據要麼存在於他們內部的實驗記錄裡，要麼……就隱藏在他們提交給某些特定機構比如為了申請政府補貼或特定資質的、相對非公開的報告附件裡。”
他頓了頓，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餘律師，我記得您之前提過，‘青鸞’項目曾宣稱與海外某研究機構有合作，雖然被老周證實是誇大，但對方機構或許收到過他們為了充門麵而發送的、部分非核心的技術摘要？或者，他們為了融資，是否曾向某些潛在的戰略投資者，就是非純粹的財務投資者提供過更詳細的技術備忘錄？”
這個思路瞬間打開了新的方向。對方為了包裝項目，很可能在不同的場合，針對不同的對象，披露過不同程度、甚至可能自相矛盾的信息。
“老周！”餘年立刻接通通訊，“重點排查兩個方向：第一，查周博士及其團隊成員近兩年參加國內外學術會議時，是否發表過與‘青鸞’項目技術相關的論文或摘要，對比其公開數據與融資材料數據的差異。第二，篩查所有可能與‘青鸞’項目接觸過的產業資本、戰略投資者，看看是否能找到他們私下提供的、更詳儘的技術說明文件。”
“收到。這是個海量信息的篩選工作，需要時間，但我試試看。”老周回應。
等待是焦灼的。吳天那邊又催問了幾次風險評估的“最終版本”，語氣一次比一次急切，甚至隱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暗示如果報告不能更“積極”一些，可能會影響餘年團隊在業內的“聲譽”和未來的合作機會。
餘年一律以“專業流程尚未走完”為由擋了回去，態度不卑不亢。
與此同時，林曉按照餘年的指示，開始著手起草一份看似與“青鸞”項目完全無關的《關於完善我市新興產業科技創新項目評審與監管機製的若乾建議初稿）》，準備以社區法律服務中心的名義，提交給相關政府部門。這份建議稿中，巧妙地嵌入了對“技術數據真實性核查”、“防範專利包裝與概念炒作”、“建立項目全生命周期追溯機製”等內容的呼籲。這是一步閒棋，旨在未來可能的輿論或政策博弈中，提前埋下伏筆，占據道德和理論的製高點。
幾天後的一個深夜，老周那邊終於傳來了突破性的消息。
“找到了！”老周的聲音帶著熬夜的沙啞，卻難掩興奮，“我交叉比對了周博士兩年前在一次德國行業研討會上的海報展示內容，和他們提交給一家潛在戰略投資者是一家大型汽車集團的保密技術備忘錄。發現一個關鍵參數對不上！”
“什麼參數？”餘年精神一振。
“關於催化劑在處理高鎳三元鋰電池時的穩定性數據！”老周快速解釋道，“在給汽車集團的保密備忘錄裡，他們承認催化劑在連續處理超過50個周期後，對鎳的捕集效率會下降約15，需要增加再生頻次。但在他們現在的融資材料和周博士的公開演講中，這個數據被美化成了‘循環上千次，性能穩定無衰減’！而且，下降15這個數據，在實際工程應用中是致命的，會直接導致成本飆升和環保風險！”
一個確鑿的、關於核心技術數據造假的證據！
“能確定備忘錄的真實性嗎？”餘年追問。
“基本可以確定。文件帶有那家汽車集團內部係統的數字指紋，傳遞路徑也可追溯。而且，我還找到了當時參與評估的該集團一位技術專家的內部郵件片段，郵件中明確表達了對‘青鸞’該項技術穩定性的擔憂，認為‘距離工業化應用尚有較大距離’。”
鐵證如山！
“乾得漂亮，老周！”餘年難得地露出了讚許的神色。這份證據，足以將“青鸞”項目那華麗的外衣撕開一個巨大的口子，露出裡麵粗糙而危險的內裡。
“還有，”老周補充道，語氣比剛才更加凝重，“我順著周博士的賭博債務線索往下挖，發現逼他最緊的那個地下錢莊，其資金流水最終指向一個海外空殼公司。這個空殼公司的注冊代理人和一名董事，與楚嘯天長期合作的一個離岸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高度重合。”
壓力不僅來自外部，更來自內部，但施加壓力的那隻手，比想象中更隱蔽、更強大。吳天可能隻是負責前台表演和商業運作的“白手套”，而真正的操控，尤其是對關鍵人員如周博士的控製，則由楚嘯天體係內更隱秘的環節負責。這種分工，既保持了吳天在台麵上的“相對乾淨”，也確保了核心棋子不會脫離掌控。周博士陷入的賭博陷阱，很可能本身就是被設計好的，目的就是將他牢牢綁在戰車上。
餘年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寒意。情況已經非常清晰了。“青鸞”項目是一個從技術到資本，再到人員控製，全方位、多層級的騙局，而楚嘯天的陰影，籠罩在每一個關鍵環節的上空。
現在，他手握關鍵的技術造假證據，也摸清了周博士被幕後黑手控製的致命弱點。是時候，考慮如何運用這些籌碼了。
是直接向監管部門舉報，引爆這顆雷？還是利用這些證據，與周博士進行一次“推心置腹”的談話，爭取將他轉化為汙點證人，徹底揭開楚嘯天這條“流水線”的內幕？
前者乾脆利落，但可能打草驚蛇，讓楚嘯天斷尾求生。後者風險更高，操作更複雜，但一旦成功，收獲也更大。而且，如果能將周博士爭取過來，就等於在楚嘯天的堡壘內部，埋下了一顆釘子。
餘年看著電腦屏幕上老周發來的證據截圖，眼神閃爍。他需要權衡，需要選擇一個最優的時機和方式，將手中的牌，打出最大的效果。或許，可以利用吳天“珍惜羽毛”的特點，對他進行某種程度的“敲打”或“分化”？
數據之淵下隱藏的真相，已經被他釣起了一角。接下來，是如何將這沉重的真相，化為刺向黑暗的利刃，同時避免被黑暗徹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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