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絲像老天爺撒的銀線，纏纏綿綿裹著柳絲，院角的老槐樹抽出新綠，葉尖掛著的水珠“滴答”落在樹根處，去年春分裂開的那道縫隙，不知何時又悄咪咪張開了口，這次沒泛藍光，反倒像塊墨色的琉璃，映得周圍的青草都發暗。詩詩踩著青團往樹根跑，鞋底沾的艾草汁蹭在泥地上，畫出串歪歪扭扭的綠腳印，“靈月姐姐！它又出來啦！比去年的口子大！”她蹲在縫隙邊伸手比量，能塞進整隻拳頭，“裡頭黑沉沉的，像裝了半夜的星星！”
靈月提著竹籃跟過來，籃子裡裝著剛蒸的清明粿，豆沙餡的圓滾滾像座小墳包，她往詩詩嘴裡塞了個，“彆把手指頭伸進去當祭品，”伸手按住她蠢蠢欲動的爪子，“去年你往裂縫裡扔紫藤糕，回來念叨了三天‘會發光的蜜餞’，白老說你這是給虛空界‘送甜口禮’，結果做夢都喊著要去撿糕，口水淌濕了半枕頭。”詩詩嚼著粿直點頭，甜得帶點艾草香，“這次我帶了青團！萬一裡頭的時間跑得慢，出來說不定能當明年的供品，比陳酒還香！”
蘇硯扛著把小鎬頭來的，鎬頭刃磨得亮閃閃，他往縫隙邊的泥土裡插了根柳條，“李伯說清明探幽，幽有靈，說不定能摸清這虛空的脾氣，”他用鎬頭輕輕敲了敲縫隙邊緣，硬得像碰在石頭上，“去年春分它吞了草莓變果脯，吞了布角變銀霜，這次咱們試試活物——”話沒說完，詩詩突然抓起腳邊的蟋蟀籠子塞過去，籠子裡的油葫蘆正“瞿瞿”叫得歡，剛挨到縫隙口，就見墨色影子裡伸出道細得像線的黑氣，“嗖”地卷住籠子往裡拽，嚇得詩詩趕緊鬆手，籠子進去的瞬間，縫隙裡傳來聲極尖的蟲鳴，快得像被掐住了脖子。
鐵手張帶著丫蛋來送新紮的紙鳶，竹骨糊著綿紙，畫的是隻威風凜凜的老虎，“給你們踏青放著玩，”他把紙鳶往樹杈上一掛，見眾人圍著黑縫瞅，也湊過來探頭，“這玩意兒比我見過最邪乎的山澗還怪，扔塊石頭試試？”丫蛋從兜裡掏出塊清明祭祖用的糖糕，“扔這個！甜的招喜！”詩詩搶過糖糕就往縫隙裡拋，糕塊沒落地的動靜，反倒從裡頭飄出縷白氣，聞著像燒過的紙錢味，嚇得丫蛋往鐵手張懷裡鑽，“裡頭有老爺爺抽煙！”
書生背著畫筒蹲在對麵，舉著炭筆飛快地畫，筆尖在紙上蹭出“沙沙”聲，“這縫裡的影子會動！”他突然喊了聲，畫紙上的墨色縫隙裡，竟多了串模糊的腳印，像有人倒著往裡走，“比去年畫的《春分破界圖》多了三分陰氣，你看這腳印，尖得像沒穿鞋。”詩詩湊過去看畫，手一抖，捏在手裡的半塊清明粿掉在紙上，粿餡印出個紅乎乎的圓，正蓋在腳印上，“給裡頭的‘影子人’送個坐墊！”
王掌櫃提著壺新沏的雨前茶來串門，壺嘴冒著白氣，他往樹根邊的石頭上擺了個茶杯，“這虛空界說不定愛喝茶，”他往杯裡倒了點，剛要往縫隙裡遞，就見墨色影子突然翻湧起來，像煮開的墨汁，嚇得他手一抖，茶杯“哐當”掉在地上，茶水滲進土裡，竟在縫隙周圍暈開個黑色的圈，像幅迷你的八卦圖，“邪門！比我見過最烈的酒還衝！”
白老拄著拐杖慢悠悠走來，拐杖頭往縫隙邊一戳，“這虛空界跟咱們的江湖是鏡麵，時間在裡頭是翻著跟頭走的，”他往詩詩手裡塞了片柳葉，“去年你扔進去的紫藤糕，說不定在裡頭才剛落地，裡頭過一天，外頭可能過一月，也可能過一瞬，”他指著那圈黑土，“茶水暈開的圈是界碑，踩進去就得跟著它的規矩走，去年你非要給雞窩貼窗花，結果雞啄碎了紙，你哭著說白老沒教雞懂風雅，跟現在想進虛空撿糕是一個理。”
詩詩突然想起什麼，把剛才蘇硯插的柳條拔出來，往縫隙裡一遞，柳條剛進去半尺，外頭的枝葉就“唰”地黃了，像被秋風掃過，嚇得她趕緊往外拽，拽出來時，柳條梢頭竟結了顆小小的柳籽，硬邦邦的像過冬的種子，“它把春天變成秋天啦！”她舉著柳條蹦，“要是我進去待片刻，出來會不會變成白胡子老婆婆？”
靈月正往縫隙裡扔青團，聽見這話伸手擰她胳膊，“變老婆婆就沒人給你搶清明粿了，”話沒說完，就見青團進去的地方，突然飄出片青綠色的葉子，落在地上“啪”地化成水，“它把粿消化成露水了！”丫蛋指著水跡喊，水跡裡竟映出個小小的影子，像詩詩的輪廓，卻長著白胡子，嚇得她捂住眼，“裡頭真有老婆婆！”
鐵手張撿起塊碎瓦片往縫隙裡扔，瓦片進去沒聲響，反倒從裡頭滾出來顆圓潤的石子，石子上刻著個歪歪扭扭的“糕”字，詩詩一把搶過去，“是我的紫藤糕！它記著呢！”她突然把石子往兜裡塞，“我要進去找它！帶著青團換蜜餞！”說著就要往縫隙裡鑽，被蘇硯一把拽住後領，像拎著隻偷米的雞。
“進去容易出來難，”蘇硯把她往回拖，“你這小短腿，進去怕是找不著回頭路，到時候我們得往裡頭扔多少青團，才能把你釣出來？”詩詩掙著喊：“扔清明粿！豆沙餡的引我！”大家笑得直不起腰，笑聲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鳥屎“啪嗒”掉在縫隙邊，竟被那墨色影子瞬間吸了進去，連點痕跡都沒留。
白老蹲在縫隙邊，用拐杖頭敲了敲那圈黑土，“這虛空界跟咱們的江湖一樣，有自己的節氣規矩，春分顯形，清明透氣，說不定到了夏至，就能看見裡頭的太陽，”他慢悠悠地說，“年輕時聽老輩人講，有人掉進鏡麵界，出來時背著三百年前的酒，說是在裡頭隻喝了一杯。”詩詩眼睛亮得像燈籠：“那我進去喝口茶，出來是不是能當傳家寶？”
雨停了，陽光穿過雲層落在縫隙上，墨色的鏡麵突然閃了閃，映出眾人的影子，卻都是倒著的，詩詩舉著青團在鏡前晃，影子裡的她正把青團往嘴裡塞，動作比她快半拍，“它在學我！”她樂得直蹦，“肯定是喜歡我的青團！”靈月望著那倒影突然覺得，這虛空界說不定真不是啥凶地，畢竟連影子都在學他們吃清明粿，想來也壞不到哪去。
畢竟，隻要這清明雨還在下，這虛空縫還在開，我們還在這樹邊，這江湖的虛空路，就永遠探不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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