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名官員帶著胥吏狼狽離去,小院內彌漫著一股劫後餘生的壓抑寂靜。老張頭和工匠們依舊臉色發白,王德擦著額角的冷汗,欲言又止。
李恪卻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到那幾口大鍋前,看了看裡麵正在熬製的皂液,對老張頭吩咐道:“不必驚慌,一切照舊。加緊試製新品,原有的‘淨垢皂’品質務必維持。”
他的平靜感染了眾人。老張頭囁嚅著應了聲“是”,帶著工匠們重新忙碌起來,隻是動作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
李恪轉身對王德道:“今日之事,不必外傳,但府內上下需得警醒。你去安排,增派可靠人手,日夜巡視府邸周邊,特彆是工坊附近,若有任何可疑跡象,立刻來報。”
“老奴明白!”王德連忙躬身,心中對自家王爺的敬畏又深了一層。這位年少的主子,平日裡看似溫和,甚至有些書卷氣,可一旦遇到事情,那份臨危不亂、反擊犀利的姿態,竟隱隱有幾分……陛下的影子?
處理完這些,李恪回到書房。他沒有繼續書寫,而是將之前完成的關於“錢法”、“才路”、“邊患”的三卷策論取出,平鋪在書案上,再次逐字審閱。他知道,肥皂引起的風波隻是疥癬之疾,真正決定他命運的,是眼前這些凝結了他穿越者見識與思考的文字。
是時候,將它們呈送上去了。
他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沒有犯忌的言辭,邏輯也還算清晰,便親自用上好的絹帛謄抄了一份,字跡工整,力透紙背。然後將其裝入一個普通的木匣中,並未加封,隻係上了一根絲帶。
“王德。”他喚來管家。
“王爺有何吩咐?”
“將此匣,送往宮中,呈交父皇。就說,兒臣李恪,奉旨閉門思過,偶有所得,草成陋見數篇,恭請父皇禦覽斧正。”李恪將木匣遞過去,語氣平靜。
王德雙手接過木匣,感覺手中沉甸甸的,不僅僅是木匣的重量,更是其中可能承載的吉凶未卜的未來。“是,王爺,老奴親自去辦。”
看著王德捧著木匣離去,李恪走到窗邊,負手而立。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肥皂是“術”,是生存和證明能力的小道;而策論是“道”,是展現價值和格局的根本。如今,“術”已引來豺狼窺伺,“道”也已呈送禦前。接下來,便是等待。
等待那位千古一帝的裁決。
是雷霆震怒,認為他妖言惑眾,不安本分?還是……會有一絲欣賞,給予些許雨露恩澤?
皇宮,兩儀殿。
李世民剛剛批閱完一批來自西北邊鎮的軍報,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與凝重。吐穀渾近來又有些不穩,雖是小患,卻也牽涉精力。
內侍張阿難悄步上前,低聲道:“大家,吳王府遣人送來一物,說是吳王殿下閉門期間所書,奉旨呈送陛下禦覽。”
“哦?”李世民抬起眼,看向張阿難手中那個普通的木匣,“呈上來。”
木匣被放在禦案上。李世民沒有立刻打開,而是用手指輕輕摩挲著木匣光滑的表麵,目光深沉。他自然早已通過百騎司,知道李恪這幾日閉門不出,正是在撰寫這些東西。他也知道,今日京兆府、萬年縣和市署的人剛剛去吳王府碰了一鼻子灰。
這小子,倒是沉得住氣。剛打發了小鬼,就把這“功課”送來了。是迫不及待想看看朕的反應?還是覺得有了些許底氣?
他解開絲帶,打開木匣,裡麵是三卷碼放整齊的絹帛。他先拿起了最上麵那卷,標簽上寫著“錢法八策疏議”。
他展開細看。與朝堂上提綱挈領的幾條不同,這卷策論寫得極為詳儘。不僅解釋了每一條策略的必要性,還具體闡述了如何施行,可能遇到的困難,甚至初步的應對之策。雖然有些想法在他看來仍顯稚嫩,或者過於理想化,但其中透露出的那種試圖係統化解決問題的思路,對經濟脈絡的敏銳洞察,以及敢於觸碰既得利益集團的勇氣,都讓他微微動容。
尤其是其中關於“飛錢”雛形票據)和“開放海貿”的大膽設想,雖然風險巨大,卻也讓他看到了超越這個時代眼光的閃光點。
放下“錢法”,他又拿起“才路壅塞析”與“邊患長治策”。越看,他的神色越是嚴肅。這兩篇策論,比“錢法”更為尖銳,直接觸及了官員選拔、門閥政治、軍事改革等核心領域。雖然李恪用了很多委婉的筆法,引經據典,但內核裡的那種“唯才是舉”、“分化瓦解”、“係統培養”的現代思維,依舊如同包裹在錦緞中的匕首,寒光隱現。
李世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手指揉著眉心。殿內隻剩下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
李恪的這些策論,像一塊巨石投入他心中原本平靜的湖麵。有些想法,與他內心深處某些模糊的構想不謀而合;有些,則大膽得讓他都感到心驚;更多,是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截然不同的視角來看待他統治下的這個龐大帝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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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子,絕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