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吳王府的書房內,李恪獨坐案前,指節分明的手指輕叩桌麵,發出規律的輕響。崔芷柔送來的解藥瓷瓶靜靜置於一旁,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那縷冷梅香似乎還縈繞在鼻尖,與這長安夜色的詭譎融為一體。
“夢陀羅……”他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此毒陰險,非市井尋常之物,能弄到此物並設計出如此環環相扣的局,幕後之人心思之縝密,勢力之深,不容小覷。是朝中政敵?是關隴門閥中對他忌憚至深者?還是……與隴山刺殺一般,有吐蕃的影子在背後攪動風雲?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也需要一個破局的契機。
翌日,大朝會。
太極殿內,文武百官依序而立,氣氛莊嚴肅穆。李恪身著親王冕服,立於諸王班列之首,位置僅在太子李承乾與魏王李泰之後。他能感受到無數道或明或暗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審視、忌憚、諂媚……不一而足。
皇帝李世民端坐龍椅,接受百官朝拜後,依例處理政務。漕運、賦稅、邊鎮軍報……一件件國事在君臣奏對中流轉。李恪垂眸靜聽,並未急於發言,仿佛真的隻是回京靜養,暫離紛爭。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當議題轉到今歲關中春旱,部分州縣恐影響夏收,需提前預備賑濟事宜時,戶部尚書戴胄出列,陳述了錢糧調度的困難,尤其提到去歲以來,安西、北庭軍費耗費巨大,國庫盈餘有限。
這時,一個略顯陰柔的聲音響起:“戴尚書所言極是。安西確為國之重鎮,然連年用兵,耗費錢糧無數,長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臣聽聞,吳王殿下在安西時,曾行‘以戰養戰’之策,繳獲頗豐。不知此番回京,可有餘力反哺朝廷,以解燃眉之急?”
發言者乃是吏部侍郎,出身太原王氏的王仁表。他話音落下,殿內頓時響起一陣細微的騷動。這話看似為國分憂,實則綿裡藏針,暗指李恪在安西擁兵自重,截留戰利,更將關中春旱的壓力隱隱引到了他的頭上。
不少目光再次聚焦於李恪身上。
李承乾立於前方,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一撇。李泰則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事不關己。長孫無忌麵無表情,垂手而立。
李恪心中冷笑,終於來了。他緩緩出列,步履沉穩,麵向禦座躬身一禮,聲音清朗,不疾不徐:
“父皇,王侍郎所言,兒臣不敢苟同。”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王仁表,繼而看向龍椅上的李世民:“安西地處邊陲,直麵吐蕃強敵,一應軍需用度,皆由朝廷調撥,兵部、戶部皆有案可稽,兒臣豈敢擅專?至於‘以戰養戰’,乃是繳獲敵資,補充軍用,減輕朝廷轉運之勞,此乃邊將本分,亦是慣例。石堡城一戰,所獲吐蕃輜重、馬匹,除部分補充軍需、犒賞將士外,其餘皆已造冊登記,隨時可供朝廷查驗、調用。”
他頓了頓,語氣轉為沉凝:“至於關中春旱,關乎黎民生計,兒臣雖遠在安西,亦感同身受。兒臣願獻出此次回京所攜安西將士及西域諸國所贈儀程、部分王府曆年積蓄,合計約錢五萬貫,絹三千匹,以充賑濟之用,略儘綿力。”
此言一出,殿內頓時一片寂靜。
五萬貫,三千匹絹,這絕非小數目,尤其對於一位剛剛回京、看似“失勢”的親王而言,更是堪稱巨資。此舉不僅直接化解了王仁表的刁難,更展現了一種顧全大局、體恤民生的姿態。
王仁表臉色微變,似乎沒料到李恪如此乾脆,且出手如此“闊綽”。
端坐於上的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訝異和深思,他緩緩開口:“吳王心係黎民,慷慨解囊,朕心甚慰。準奏,所獻錢帛,交由戶部統籌,用於關中賑濟。”
“謝父皇。”李恪再拜,神色坦然。
然而,風波並未就此平息。一直沉默的魏王李泰,忽然出列,胖乎乎的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三哥忠勇為國,體恤百姓,實乃我等兄弟楷模。隻是,小弟有一事不明,還望三哥解惑。”
李恪看向他,心中警惕,麵上卻不動聲色:“四弟請講。”
李泰笑眯眯地道:“聽聞三哥在安西,倚重一名為‘格物司’之所,能造出威力驚人的‘震天雷’,乃至可於數百步外投射此物的‘霹靂炮’,此等國之重器,不知其製法、其工匠,如今可已妥善安置?若能為朝廷所用,廣泛製造,則我大唐軍威,必將更勝往昔啊!”
圖窮匕見!真正的目標在這裡!
格物司與“震天雷”,這才是各方勢力真正垂涎欲滴,也是最為忌憚的存在!李泰此言,看似是為國舉賢,增強軍力,實則是在父皇麵前,公然索要李恪手中最核心的籌碼!若李恪交出,則自斷臂膀;若拒絕,則坐實了擁兵自重、藏匿利器之嫌!
殿內氣氛瞬間緊繃到了極點。連一直閉目養神的長孫無忌,都微微睜開了眼睛。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李恪身上,看他如何應對這更為凶險的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