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老黑山下有個靠河屯,屯子北頭住著個老光棍,名叫趙老疙。這人五十出頭,瘦得像根麻稈,平日裡靠打魚為生。趙老疙性子倔,認死理,屯裡人說他“一根筋通到底”,但他心地不壞,誰家有個難處,他能幫就幫。
這年夏天雨水特彆勤,河水漲了又漲,渾黃的河水卷著枯枝敗葉往下遊奔。屯子裡傳起閒話,說河裡頭不太平,有人天擦黑時路過河邊,看見個黑乎乎的東西在岸邊撲騰,像是人又像是水獺,一眨眼又沒影了。
趙老疙不信這個邪,照舊天天劃著他那條破船下河。這日黃昏,他收網回家,船上躺著幾條不大的鯽瓜子,正琢磨著晚上是燉湯還是油炸,忽聽岸邊柳毛叢裡傳來一陣嗚咽聲。
他撐船靠近,撥開柳條一看,竟是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在撲騰,半截身子陷在泥裡,看樣子是掉進河邊水坑裡了。趙老疙眯眼細瞧,竟是隻黃皮子,這黃皮子與平常不同,額間有一撮白毛,眼神裡透著一股靈性。
“喲,這不是黃仙嗎?”趙老疙嘀咕著。東北這地方,向來敬黃仙黃鼠狼)、狐仙,認為這些動物有靈性,修煉久了能成保家仙。尋常人見了都繞著走,生怕衝撞了。
趙老疙卻不管這些,眼見那小黃皮子掙紮得沒了力氣,心裡一軟,便伸手把它從泥坑裡撈了出來。小黃皮子也不怕他,濕漉漉的身子抖了幾抖,竟像人似的衝他作了個揖,一溜煙鑽進了柳毛叢,沒了蹤影。
趙老疙也沒當回事,劃船回家,把魚燉了,就著二兩小燒喝了,倒頭便睡。
半夜裡,他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裡有個尖嘴細眼的小老頭,穿著黃馬褂,衝他拱手:“多謝老哥救命之恩。俺是河邊修行的黃家,欠你個人情。告訴你個事,近來河裡來了個水鬼,凶得很,是上遊淹死的筏工化的,專找替身。你明日若去河邊,看見哪處水麵打旋兒,底下必有淹死鬼扯人腿。切記莫要近水。真要遇上了,岸東頭第三棵老柳樹,枝條能打鬼。”
趙老疙一個激靈醒過來,窗外月明星稀,哪有甚麼小老頭。他搖搖頭,隻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翻個身又睡了。
第二天下午,日頭西斜,趙老疙又下了河。撒了幾網,都沒甚收獲,船漂到了河心。正鬱悶間,忽見不遠處水麵真的有個旋兒,不大,但轉得急,看著就邪性。
趙老疙心裡“咯噔”一下,想起昨晚那個夢。他猶豫了一下,撐船想繞開。就在這時,岸邊傳來一陣哭喊聲。扭頭一看,竟是屯裡劉寡婦家的小子,八九歲的狗蛋,在河邊淺水處摸蛤蜊,不知怎的腳下一滑,竟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猛地往深水區拖去!
孩子嚇得哇哇大哭,手腳亂撲騰,眼看就要被拖進那漩渦裡。
“不好!”趙老疙顧不得多想,抄起船槳就往那邊劃。可船慢,那拖拽孩子的力量卻極大,眨眼間水就沒過了孩子的胸口。
趙老疙急得滿頭大汗,猛然想起夢裡的話——“岸東頭第三棵老柳樹,枝條能打鬼”。他抬眼一望,岸東頭果然有幾棵歪脖子老柳樹,枝條垂到水麵。他也顧不得真假,把船奮力劃到第三棵柳樹下,跳起來撅下一根長長的柳條,也顧不上粗細,攥在手裡就往孩子那兒趕。
這時,狗蛋隻剩下一雙手和驚恐的小臉露在水麵上了,眼看就要沉底。水下的漩渦轉得更急,隱隱約約似乎能看到一個青黑色的影子在水下抱著孩子的腿。
趙老疙大喝一聲,也忘了害怕,掄起那根新鮮的柳條,照著孩子身前的水麵就抽了過去。
說來也怪,那柳條看著柔軟,抽在水麵上卻發出“啪”一聲脆響,像是打在了甚麼實實在在的東西上。緊接著,水裡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完全不似人聲,聽得人汗毛倒豎。那漩渦猛地散開,拖拽孩子的力量瞬間消失了。
趙老疙趁機一把抓住狗蛋的胳膊,奮力把他拖上了船。孩子嗆了水,嚇得臉色慘白,渾身哆嗦,好在性命無礙。
趙老疙心有餘悸,劃船靠了岸,送狗蛋回家。劉寡婦千恩萬謝,自是後話不提。
再說趙老疙,經曆了這事,對那夢和柳條的信了一半。他回頭又去那第三棵老柳樹下,恭恭敬敬地作了三個揖,選了幾根粗細適中、柔韌有力的柳條,小心地折下來,帶回家裡。他照著老輩人編筐的方法,去了葉子,將柳條編成了一把掃帚的樣子,又用麻繩仔細纏了把手,放在門後。
屯子裡的人聽說了這事,有的信,有的不信,但“趙老疙用柳條打了水鬼”的事倒是傳開了。有人笑話他神經兮兮,弄把破柳條掃帚當寶貝。趙老疙也不理會,心想有沒有用,自己知道就行。
過了些日子,屯裡開始出怪事。
先是屯東頭的老李家,他家新娶的媳婦突然中了邪,好端端的人變得癡癡傻傻,一到晚上就對著牆角嘀嘀咕咕,有時又哭又笑,力氣變得奇大,三四個大男人都按不住。請了大夫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老人說,這像是衝撞了甚麼臟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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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趙老疙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聽有人急促地敲窗戶。開門一看,是老李頭,急得滿頭是汗:“老疙兄弟,救命啊!我那兒媳婦又犯病了,這次更凶,說要放火燒房子哩!屯裡人都說你那柳條掃帚能治邪,求你給去看看!”
趙老疙心裡直打鼓,自己那點事半是真半是猜,哪真會驅邪啊?但看著老李頭都快跪下了,心一橫,拎起門後那把自己編的柳條掃帚就跟了去。
到了老李家,隻見院裡圍了不少人,屋裡傳來砰砰乓乓的砸東西聲和女人的尖笑。趙老疙扒開人群進去一看,隻見那新媳婦披頭散發,眼睛瞪得溜圓,嘴角流著白沫,正掄著板凳砸櫃子,好幾個壯小夥都近不了身。
趙老疙硬著頭皮,舉起柳條掃帚,學著夢裡那般,喝了一聲:“甚麼東西在此作祟!”說著就往那媳婦身邊的地上掃去。
那柳條掃帚剛一揮動,新媳婦就像被針紮了一樣,猛地一跳,發出一聲男人的粗吼:“臭打魚的,少管閒事!”
這一聲吼,把周圍人都嚇傻了。趙老疙也是頭皮發麻,但事到如今,隻能壯著膽子又掃了一下:“滾出去!”
那“媳婦”麵目扭曲,顯得痛苦無比,猛地朝趙老疙撲過來。趙老疙下意識地用掃帚往前一擋,那柳條正好拂過“她”的身體。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響起,一道黑乎乎的影子竟從新媳婦身上被抽了出來,縮成一團,滾到牆角。新媳婦則軟軟地癱倒在地。
那黑影在牆角蠕動,發出“嗬嗬”的怪聲。趙老疙看得分明,心裡又怕又驚,掄起掃帚沒頭沒腦地朝那黑影抽去。柳條所到之處,那黑影便淡一分,連抽了七八下,黑影發出一聲不甘的哀嚎,徹底消散在空中。
這時,地上的新媳婦悠悠轉醒,一臉茫然,仿佛剛才發生的事全然不知。
這一下,趙老疙和他的柳條掃帚可就出了大名了。屯裡人都說,趙老疙得了黃仙指點,那柳條掃帚是件法器,能打鬼驅邪。
從此以後,靠河屯乃至附近幾個屯子,誰家有個邪乎事,小孩夜哭、老人癔症、衝撞了“仙家”,都來找趙老疙。趙老疙推脫不過,也隻能拎著他那柳條掃帚去試試。說來也怪,那柳條掃帚對付些陰邪之物似乎真有奇效,輕輕一掃,往往便能安家鎮宅。但趙老疙心裡有數,每次用完,都覺得那掃帚上的柳條似乎黯淡幾分,他心裡明白,這東西怕是有靈性,用一回少一回。
他依舊每天下河打魚,隻是再也看不到那隻額間有白毛的黃皮子,岸東頭第三棵老柳樹,也比往日更加蔫巴,仿佛精氣神被抽走了許多。
日子久了,趙老疙也得了個外號,叫“掃邪老疙”。他那把柳條掃帚,靜靜地靠在門後,尋常看不見,偶爾露鋒芒。屯子裡的人茶餘飯後說起這事,都嘖嘖稱奇,但誰也說不清,那到底是黃仙報恩,還是老柳樹成了精,或者就是趙老疙自個兒有那一股子愣勁,連鬼都怕。
隻有趙老疙自己有時半夜醒來,看著門後的掃帚,會想起那個奇怪的夢,和河裡那個打旋兒的漩渦。他想,這世上稀奇古怪的事多了去了,誰知道水下藏著什麼,林子裡又住著什麼呢?能平平安安過日子,也就罷了。真遇上了,是緣是劫,誰也躲不過,無非是心存一點善念,手裡多備一把柳條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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