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老白山腳下有個靠山屯,屯子裡有個孫二狗,是個遊手好閒的主兒。這人三十出頭,成日裡不是喝酒賭錢,就是琢磨些歪門邪道,總想著不勞而獲。這年臘月裡,他欠了一屁股賭債,被債主追得沒法子,竟打起了後山老墳坡的主意。
老墳坡是片亂葬崗,埋的大多是橫死之人或是無主孤墳。屯裡老人常說那兒邪性,夜裡常聞鬼哭,見幽火,尋常人躲都來不及。孫二狗也是走投無路了,趁著月黑風高,揣了把鐵鍬就摸上了山。
他在墳地裡轉悠了半天,相中了個半塌的舊墳。這墳頭荒草齊腰,碑文模糊,一看就是多年無人祭掃的。孫二狗啐了口唾沫,掄起鐵鍬就挖。
挖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鐵鍬“鐺”一聲碰到了硬物。他心中一喜,忙俯身用手扒拉,竟扒出個尺許高的黑陶壇子。這壇子肚大口小,泥封完好,上麵還貼著一張發黃的符紙,畫著些看不懂的朱砂符文。
“嘿,還真有貨!”孫二狗心頭狂跳,也顧不得害怕,抱著壇子就想走。
就在這時,那壇子裡忽然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有什麼活物在裡麵抓撓。緊接著,一個尖細焦急的聲音從壇中飄了出來:
“後生且慢!你放俺出去,俺必重重謝你!”
孫二狗嚇得一哆嗦,差點把壇子扔了。他穩了穩神,強作鎮定道:“你…你是啥玩意兒?是鬼是怪?”
那聲音忙道:“莫怕莫怕,俺非鬼非怪,乃是修煉有成的灰仙,一時落了難,被對頭封在這‘葬魂壇’裡。你今日救了俺,便是俺的大恩人。俺保你子孫富貴,福壽綿長!”
“灰仙?”孫二狗知道,這指的是得了道行的鼠仙,在關外保家仙裡常能聽到。他眼珠一轉,貪念壓過了恐懼,“空口無憑,你拿啥謝我?”
壇裡的聲音立刻道:“俺知曉這山裡藏著一處老參窩,有一苗六品葉的老山參,至少值這個數!”它似乎比劃了一下,可惜孫二狗看不見。“你放俺出來,俺即刻帶你去尋!”
孫二狗一聽“六品葉”,眼睛都直了。那可是值大錢的寶貝!他心下火熱,但又存了幾分警惕:“我怎知你說的是真是假?萬一放你出來,你跑了或是害我咋辦?”
壇中聲音發誓道:“俺對天起誓,若蒙恩公相救卻恩將仇報,必叫俺天雷轟頂,道行儘散,永世不得超生!恩公若不信,隻需看這壇口符紙,你揭了它,俺便能現出元神與你立約,絕無虛言!”
孫二狗借著月光細看,那符紙果然有些鬆動。他心想:“這荒山野嶺,量它一個被封在壇裡的東西也翻不起大浪。若真得了山參,還了賭債還能逍遙快活;若是假的,頂多白忙活一夜。”貪念終究占了上風。
他咬牙道:“好!我就信你一回!”說著,伸手小心翼翼地揭下了那張符紙。
符紙剛離壇口,一股白煙“噗”地從壇中冒出,落在墳邊,竟化作一個尺把高的小人。這小人尖嘴縮腮,留著幾根鼠須,穿著件灰布褂子,對著孫二狗拱手作揖,小眼睛滴溜溜亂轉,透著幾分精明狡黠。
“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小人聲音尖細,“恩公請隨俺來,那老參就在不遠處。”
孫二狗見它果然守信現身,心中大喜,連忙跟上。那灰仙元神飄忽前行,專挑那荊棘叢生、無人行走的路徑,七拐八繞,來到一處背陰的山坳。
它指著一棵老椴樹下:“恩公,就在那兒!”
孫二狗湊近一看,借著雪光,果然看到幾片翠綠的參葉頂著白雪,微微顫動。他狂喜之下,也顧不得許多,拿出備好的紅繩銅錢,小心翼翼地挖了起來。
足足挖了半個時辰,一苗形體俱佳、須子完整的老山參被請了出來。孫二狗樂得合不攏嘴,這品相,賣給鎮上的參行,至少能換幾百塊大洋!
他正美著呢,那灰仙湊過來道:“恩公,俺這謝禮可還滿意?”
“滿意!太滿意了!”孫二狗連連點頭。
“那便好。”灰仙搓著手,小眼睛閃著光,“恩公,俺還有個不情之請。俺肉身早已腐朽,需借一處安穩之地重塑法身,溫養魂魄。可否請恩公將俺那葬魂壇請回家中,置於清淨處,早晚一炷香供奉?隻需七七四十九日,待俺元神通達,便自行離去,日後更會保恩公家宅平安,財運亨通!”
孫二狗得了天大的好處,正在興頭上,又被“家宅平安,財運亨通”說動了心,想著無非是供個壇子燒點香,有何難處?當即拍著胸脯答應:“灰仙放心,包在我身上!”
於是,孫二狗揣著寶貝山參,抱著那個黑陶壇子,深一腳淺一腳地下了山。他壓根沒留意到,身後那灰仙的元神看著他背影,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隨即化作一縷輕煙,重新鑽回了壇中。
回到自家那破敗土屋,孫二狗把壇子供在裡屋牆角,依言上了炷香。第二天一早,他就迫不及待地揣著老山參去了鎮上“濟生堂”參行。
參行老掌櫃一看這苗參,眼睛一亮,仔細端詳半晌,卻又皺起了眉頭:“二狗啊,這參…你從哪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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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二狗早想好了說辭:“嘿,掌櫃的,咱運氣好,在後山老林子裡撞大運撞上的!”
老掌櫃撚著胡須,沉吟道:“參是極品好參,靈氣足得很…隻是…”他湊近嗅了嗅,低聲道:“隻是這參身上,怎的沾著一股子…說不清的陰晦氣?怪哉,怪哉…”
孫二狗心裡“咯噔”一下,生怕生意黃了,忙道:“老掌櫃,您眼力真毒!這參長在背陰老林子裡,有點濕氣正常!您看這須、這蘆、這紋,絕對是寶貝!您要是嫌晦氣,價格上好商量!”
老掌櫃又反複看了幾遍,終究是愛這參的品相,最後以三百大洋成交,卻比市價低了不少。孫二狗雖有些不甘,但想著已是橫財,也就歡天喜地地拿了錢。
還了賭債,孫二狗手裡還剩下一百多塊大洋。他頓時闊綽起來,買了酒肉新衣,呼朋引伴,大肆揮霍,早把家裡那灰仙壇子忘到了腦後。說好的早晚一炷香,起初兩天還記得,後來喝得醉醺醺的,三四天也想不起上一炷。
如此過了七八天,怪事就來了。
先是夜裡睡覺,孫二狗總聽到牆角有“窸窸窣窣”的磨牙聲,像是耗子啃東西,又像是有人在低聲絮語。他罵罵咧咧地起身點燈去看,那聲音立刻就沒了,隻有那個黑陶壇子靜靜地待在角落。
接著,他家那點存糧開始莫名其妙地減少。明明剛買的一袋米,沒過幾天就見了底。鄰居家的雞也開始隔三差五地丟,有人夜裡看見個黑影快如閃電般竄過,都說是黃皮子叼的,可又沒見著毛。
孫二狗心裡有點發毛,想起那灰仙,硬著頭皮去上了幾炷香,嘴裡念叨著:“灰仙莫怪,最近忙,忘了伺候您老人家…”那磨牙聲似乎消停了兩晚。
但這晚,孫二狗賭錢輸了精光,喝得爛醉如泥回家,倒頭就睡。半夜裡,他被一陣劇烈的咀嚼聲吵醒。睜眼一看,隻見月光從窗口照進,那個灰仙元神竟顯化出來,趴在米缸沿上,身形似乎比之前大了一圈,正捧著一把生米,“哢嚓哢嚓”地嚼得津津有味,一雙小眼睛在黑暗中泛著幽幽綠光。
孫二狗嚇得酒醒了大半,失聲叫道:“你…你乾啥?”
那灰仙緩緩轉過頭,尖嘴咧開,露出細密的牙齒,聲音帶著一股子寒意:“恩公,俺餓了…你許俺的香火供奉,斷了有些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