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七年,楊柳鎮上出了件怪事。
鎮東頭老楊家的小閨女楊鶯嬌,本是十裡八鄉有名的俊俏姑娘,自打去年夏天從河邊洗衣裳回來,整個人就變了樣。原本水靈靈的姑娘變得麵黃肌瘦,白天昏昏欲睡,夜裡卻精神百出,常對鏡梳妝到三更半夜,偶爾還傳出與男子調笑之聲。
楊家老兩口急得團團轉,請了郎中也不見效。後來鎮上風言風語傳開,說是有更夫深夜路過楊家後院,曾見一白衣男子翻牆而入,身形飄忽,不似常人。
“莫不是撞了邪?”楊老漢蹲在門檻上,抽著旱煙發愁。
楊老婆子抹著眼淚:“我早說去請馬三爺來看看,你偏不信這些。”
馬三爺是鎮上最有名的出馬仙,據說家中供奉著狐仙太爺,能看事治病,鎮邪驅鬼。楊老漢原本不信這些,如今眼見閨女一日不如一日,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三日後,馬三爺被請到楊家。這馬三爺五十來歲,精瘦身材,穿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眼神卻銳利得很。他一進門就皺了眉頭,徑直走到鶯嬌房前,從懷中掏出一把香點燃,插在門前香爐中。
香煙嫋嫋上升,卻不散開,反而凝成一股,直往房門縫裡鑽。忽然間,那煙柱猛地一震,四散開來。馬三爺臉色一沉:“好個不知好歹的孽障!”
他轉身對楊老漢道:“屋裡確實有東西,道行不淺,是隻白狐仙。不過它並非惡意纏身,倒是與你閨女有些前緣未了。”
楊老漢急了:“什麼前緣後緣的,它再纏下去,我閨女命都沒了!”
馬三爺擺手道:“莫急,萬物有靈,狐仙修煉也不易。待我今夜與它談談。”
是夜,馬三爺在楊家設下香案,焚香請仙。約莫子時,忽然一陣風吹開鶯嬌的房門,隻見鶯嬌款款走出,步態卻與平日大不相同,眉眼間多了幾分媚態。
她瞥了一眼馬三爺,冷笑道:“馬老三,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多管閒事?”
馬三爺不驚不慌,拱手道:“仙家既已得道,何苦為難一個凡間女子?天長日久,恐損您修行。”
“鶯嬌”掩口笑道:“我與她有三世情緣未了,此番來了結因果,何來為難之說?何況我助她知曉人間極樂,強似嫁與凡夫俗子,渾噩一生。”
馬三爺搖頭:“人妖殊途,縱有前緣,也應順其自然。您這般強求,不但損她陽壽,自己曆劫時恐怕也多一重難關。”
那“鶯嬌”聞言,麵色微變,沉默片刻後道:“你懂什麼!我修煉三百載,眼看就要圓滿,卻始終差一縷人間真情。唯有她了卻我這執念,方得正果。”
二人言語往來,互不相讓。忽然,馬三爺從懷中取出一麵古銅鏡,照向“鶯嬌”。鏡中顯現的不是鶯嬌麵容,而是一隻毛色雪白的狐狸。
白狐被鏡光一照,頓時露了形跡,怒道:“馬老三!你非要與我為難?”
馬三爺歎道:“非是與仙家為難。隻是人有人道,妖有妖途。您若真對她有情,何不強修人形,明媒正娶?這般暗度陳倉,終究不是正路。”
白狐默然許久,方才悻悻道:“修得人形,非一日之功。隻怕到時她早已嫁作人婦...”
馬三爺笑道:“緣來緣去,皆有定數。若是真緣,何必爭這一時?”
白狐思忖良久,終於歎道:“也罷,我便給你個麵子。但有一言,我來日修得人形,必來尋她。你若阻撓,休怪我翻臉無情!”
說罷,一陣清風拂過,鶯嬌軟軟倒地。自此,那狐仙再未現身纏擾。
鶯嬌漸漸康複,對夜間之事渾然不知。楊家感恩戴德,重謝了馬三爺。
匆匆三年過去,鶯嬌年已二十,在當時已是老姑娘。說來也怪,這三年間,提親的媒人踏破門檻,卻總是各種緣由不成:不是對方突然變卦,就是鶯嬌莫名染病。楊家人心裡明白,怕是那狐仙還未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