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會議室角落,背靠著冰涼的牆壁。頭還在疼,像是有人拿著錘子在太陽穴上輕輕敲,一下又一下,聲音悶悶的,順著腦袋往後傳,攪得我腦子亂成一團。空氣裡有股舊地毯和空調積灰混在一起的味道,聞著讓人更難受。頭頂的燈亮得刺眼,白得發冷,照得每個人影子都貼在牆上,像一層薄薄的紙。
桌麵上,李悅給我留的藥片還躺在錫箔紙上,邊緣閃著一點點光。我沒碰它。不是不想吃,是怕吃了之後,好不容易撐著的一點清醒也會被藥壓下去。我已經錯過太多線索了,不能再漏掉任何一句話、一個表情、一個細節。
大隊長翻了下手邊的文件,紙頁發出沙沙的聲音。他抬頭看了眼牆上的鐘——黑色指針剛過九點。他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像刀子劃過玻璃一樣,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時間到了。”
人不多,但該來的都來了。
紀委的兩位同誌坐在窗邊,一個穿深灰色夾克,一個穿藏藍色西裝,表情很嚴肅,眼神像尺子一樣,掃過每個人的神情。技術主管抱著電腦,手指無意識地敲著觸控板,屏幕上數據一條條滾過去。老刑警把警帽放在桌上,帽簷朝上,手搭在上麵,指節粗大,虎口有厚厚的繭。他沒說話,但從他微微眯起的眼睛能看出,他正在回憶、比對,等著一個突破口。
便衣男人坐在大隊長旁邊,黑色風衣沒脫,領口微開,露出裡麵的深藍襯衫。他不記筆記,也不看屏幕,隻是安靜聽著,目光慢慢掃過全場,最後停在我身上。那一眼,沒有情緒,卻像能看穿我臉上的疲憊,直直地鑽進我心裡。
“陳昭,你先說。”
我點點頭,撐著桌子坐直了些。動作太急,眼前突然黑了一下,像是有人猛地拉上了窗簾。我閉了閉眼,等那陣暈過去,深呼吸,壓住心跳。我知道自己臉色很差,眼下烏青,嘴唇乾裂,但隻要還能站著,就不能倒。
我打開投影儀,按下遙控器,幕布上出現一張複雜到看不清的資金流向圖,紅線交錯,節點密密麻麻,像一張看不見的網。
“hyk9371和hyk9372,兩筆千萬級彙款,間隔七十二小時,收款方是‘恒遠建設’和‘新啟工程’,表麵說是市政采購。但經過三層洗錢,最終流向了市住建局的‘城市更新專項基金’。”我頓了頓,手指點向屏幕,“而這個基金,正好歸鄭銘管。”
有人輕輕吸了口氣。
我放大賬戶尾號:“注意這個編號——9372,尾號是714。而鄭銘名下的公務車,車牌尾號,也是714。”
屋裡安靜了一瞬。
“巧合?”有人低聲說,語氣已經開始動搖。
“還有這個。”我切換畫麵,調出內網ip記錄,一串跳轉路徑在屏幕上展開,“昨晚十一點二十三分,實驗室監控係統被遠程訪問,操作持續四分十七秒,刪了前兩小時的錄像。ip最終定位在市局後勤檔案科的備用終端,地址是192.168.30.144。那台機器平時沒人用,權限也沒封,登錄用的是通用密鑰。”
老刑警眉頭一皺:“你是說副局長?”
“我不是指控。”我壓著聲音,儘量平穩,“我隻是說,能預判我們行動路線的,隻有內部人。趙勇最後在通風管裡說了句話——”
我按下錄音筆。
“他們知道我們會走排汙通道。”
聲音很輕,帶著喘氣,是從通風管裡錄下來的原聲,背景還有水滴落的聲音。屋裡沒人說話。空氣像凝住了一樣,連燈光都變得沉重。
我收起錄音筆,繼續說:“這不是伏擊,是等我們上門。守衛換崗時間、巡邏路線、井蓋檢查,全都精準到分鐘。這種配合,外人做不到。他們甚至提前清空了排汙井的汙水泵記錄,讓我們以為那條路能走。”
便衣男人盯著屏幕,沒說話,但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一下,節奏很慢,像是在算什麼。
技術主管開口:“查資金鏈更穩,從空殼公司入手,順藤摸瓜。隻要找到實際控製人,就能抓到幕後。”
“那根藤,早就被人剪斷了。”我說,“這些公司注冊資料全是假的,法人身份偽造,銀行流水經過多層洗白,中間還穿插境外賬戶和離岸公司。查下去隻會浪費時間。而且一旦他們發現我們在查,所有通道都會立刻切斷——係統權限、通訊記錄、連監控備份都會消失。”
紀委的人抬頭,語氣謹慎:“可直接針對副局長,程序上很難走通。沒有確鑿證據,連調通話記錄都批不下來。更何況鄭銘是市局黨委委員,涉及高層調查要層層上報。”
“我們有特批權限。”便衣男人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分量,“‘雷霆’專案組可以無令搜查,調內部數據。問題不是能不能查,而是從哪開始。”
他看向我:“你的建議?”
我深吸一口氣,手指在桌麵上輕輕劃過,像在畫一條看不見的線。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先查鄭銘的行動軌跡。”我說,“最近三個月的通話、行車、出入記錄。重點比對實驗室行動前四十八小時,他有沒有異常接觸或外出。尤其是那天晚上,他本該在家,但行車記錄顯示,他的車在晚九點駛入市局後巷,停了十三分鐘。”
老刑警搖頭:“太直接。他要是真有問題,肯定早就清痕跡。行車記錄能偽造,通話能屏蔽,出入登記也能補錄。”
“所以他不會想到我們查得這麼快。”我看向他,目光堅定,“我們現在動手,就是在搶時間。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晚了。而且——”我頓了頓,“他不知道我們拿到了趙勇的錄音。”
便衣男人沉默幾秒,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終於點頭:“可以試。”
“還有。”我轉向李悅,“你帶人追ip跳轉路徑。三層跳轉,最後指向內網,說明有人技術掩護。但跳轉服務器有日誌,隻要找到源頭,就能確認是誰遠程操控實驗室係統。特彆是第一跳的出口ip,必須鎖定。”
李悅點頭:“我馬上安排,用離線抓包工具,繞過主路由。”
“所有數據調取,必須用隔離終端。”我補充,“不能走主服務器,防止信息泄露。一旦有人監控數據流向,立刻暴露。物理隔離,手動拷貝,不聯網傳輸。”
大隊長翻開本子,筆尖在紙上劃動:“任務分工——李悅負責技術溯源,調取ip日誌和係統訪問記錄;陳昭協調調取鄭銘的通訊與行程備案;其餘人員配合數據比對,重點篩查異常接觸對象。”
紀委提醒:“如果真涉及高層,每一步都可能被反向監控。你們得確保操作不留痕跡。任何數據調取,必須雙人見證,全程錄像,但錄像不存檔,隻做即時核對。”
“明白。”我說,“所有操作由李悅組的技術員執行,用離線設備,不聯網傳輸。數據拷貝用u盤,不走內網。每一步完成後,立即銷毀臨時文件。”
便衣男人站起身,風衣下擺輕輕晃動。他環視一圈,聲音低沉卻清晰:
“從現在起,專案組內部實行封口令。未經許可,任何人不得對外提‘鄭銘’這個名字。所有討論隻在會議室,文件統一編號加密,紙質件不外帶。通訊用專用加密頻道,手機交技術組統一保管。”
大家陸續起身,收拾東西。腳步踩在地毯上,悶悶的,像壓抑的鼓點。
李悅走過來,把藥片推到我手邊:“你得吃。”
“待會兒。”我低頭整理文件,把錄音筆塞進抽屜最裡層,鎖好。
她沒走,站了幾秒,又回頭看了我一眼才離開。那眼神裡有擔心,有提醒,也有信任。
門關上後,屋裡隻剩我一個人。
大隊長和便衣男人最後走的,臨走前看了我一眼,沒說話。那眼神像在說:撐住。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按著太陽穴,緩了緩。頭還是疼,但比剛才輕了些。窗外天色已暗,玻璃映出我模糊的影子——憔悴,但沒認輸。
我打開筆記本,翻到新的一頁,寫下三個詞:
鄭銘、hyk9371、192.168.30.144。
筆尖頓了頓,我在下麵劃了一道線,像是劃出一條底線。
然後翻到下一頁,開始列時間線:鄭銘最近三個月的公開行程、實驗室行動前三天的值班記錄、後勤終端使用日誌。
寫到一半,我停下。
抽屜拉開,我把錄音筆拿出來,按下回放。
趙勇的聲音再次響起:“他們知道我們會走排汙通道。”
我盯著波形圖,忽然發現一件事——錄音裡,除了他的聲音,還有一段極短的背景音,像是金屬摩擦的輕響,像是門軸轉動。非常細微,幾乎被呼吸聲蓋住。
我放大那段波形,反複聽了三遍。
那聲音,和警局後門的鐵門,很像。
警局後門在檔案科西側,平時很少開,隻有後勤車進出時才用。那扇門年久失修,門軸生鏽,每次開合都會發出“吱——呀”的一聲,短促又刺耳,像某種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