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
窗外很黑,雨水打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痕。技術區的燈是冷白色的,有點刺眼。熒光燈發出輕微的嗡嗡聲。空氣裡有咖啡涼了的味道,還有機器運行時的熱氣。我坐在主控台前,戴著耳機,李悅的聲音從裡麵傳來。
“第十二輪掃描完成了。”她說,“頻率沒變,強度高了百分之三。”
我點點頭,在鍵盤上記下數據。手指有點涼,敲擊聲在安靜的房間裡很清楚。屏幕上的數字一直在滾動,綠色的字符不停刷新。紅色標記每一分四十五秒閃一次,時間很準,像鐘表一樣。
我們盯了一整夜。
這個信號從昨晚十點開始就一直出現在同一個波段,沒有移動過。沒有破解加密的跡象,也沒有換地方。它就像釘死了一樣,一直存在,但不說任何有用的信息。
趙勇靠在牆角睡覺。他縮在折疊椅上,外套搭在椅背上,肩膀上有泥點,是昨晚去西郊工業區帶回來的。他跑了六個街區,問了很多居民有沒有見過可疑車輛或陌生人。問到嗓子啞了,隻聽到幾句話:“好像有輛黑麵包車半夜來”、“修車鋪最近關門了”。
現在他閉著眼,眉頭皺著。就算睡著了,呼吸也不穩,胸口起伏很快,像是夢裡還在追人。
我看回主屏幕,盯著西郊大樓的熱力圖。樓體是暗紅色的,裡麵的溫度比周圍高六度以上。李悅說,這說明裡麵至少有四個人長期活動,還用了取暖設備或者大功率電器。但她不知道他們在乾什麼,是在裝機器?訓練身體?還是在等某個時間點?
我想試試“犯罪場景回溯”的能力。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想連接現場留下的信息。這個能力不是每次都能用的。它需要真正的刑事案件發生過——殺人、搶劫、綁架這些暴力行為在現場留下強烈的情緒,我才可能看到過去的畫麵。
可這次,腦子裡什麼都沒有。
沒有圖像,沒有聲音,連模糊的感覺都沒有。就像伸手進一個空房間,什麼都抓不住。
失敗了。
我睜開眼,額頭出汗了。這不是第一次失敗,但每次都會讓我心裡一沉。以前辦案,這是我最厲害的本事。隻要站到案發現場,閉眼幾秒,就能看到凶手的臉,他的動作,他逃跑的方向。靠著這種感覺,我破了好幾個難案。
但現在,麵對的是還沒發生的陰謀。
沒人受害,沒血跡,沒掙紮和呼救。一切都悄悄的,藏得很深,組織得很嚴密。他們可能還沒動手,隻是準備。而我的能力,對“準備階段”沒反應。
我又試了一次。
集中精神,努力把意識伸向西郊大樓。剛進入狀態,太陽穴突然劇痛,眼前一閃白光,接著頭暈。我撐住桌子,用力按著台麵,過了兩秒才緩過來。
“彆硬來了。”李悅看了我一眼,語氣平靜但很堅決,“你已經用了三次,再強行使用可能會暈倒。”
我沒說話,摘下耳機,揉了揉額頭。汗水順著臉滑下來,在桌上留下一個小濕印。
她說得對。這個能力不能亂用。每次強行激活,大腦都會受傷。輕的會頭痛惡心,重的會短暫失憶甚至昏迷。之前查一個連環殺人案,我三天用了十幾次,最後直接倒在案發現場,送醫院搶救了兩天才醒。
而現在,我不是在查已經發生的案子。
我在查一件將要發生的事。
科技也卡住了。
我們用了最新的追蹤係統,通過多個節點反推ip路徑,結果每次都斷在路上。對方用了加密跳頻技術,配合遠程代理和偽裝地址,把通信切成碎片,分散在十幾個城市的基站之間。
李悅再厲害,也隻能拚出半截數據鏈。她能確定信號最後指向西郊一棟廢棄辦公樓,但不知道是誰發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中轉站。
趙勇跑了很多路,隻拿到幾張模糊的監控截圖:一個穿黑衝鋒衣的男人進出大樓後門,右手好像有紋身;一輛無牌麵包車停在巷口十分鐘,車窗貼膜很深,看不見裡麵。
線索零散,連不起來。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我一直依賴技術和能力,忘了最基本的東西。
老刑警是怎麼破案的?
我剛當警察的時候,師父帶我去蹲守一個毒販窩點。那時候沒有ai識彆,沒有熱成像,手機定位也不準。我們就蹲在對麵居民樓的陽台上,用望遠鏡看目標家窗簾的變化、燈光開關的時間、外賣訂單的數量。
師父說:“你看那扇窗,今天拉簾比平時晚了十七分鐘,說明屋裡的人作息變了。作息一變,心態就亂。一亂,就會犯錯。”
他還教我記筆錄要細到毫米——嫌疑人抽煙用左手還是右手?煙頭扔在哪邊?走路先邁哪條腿?這些細節藏著習慣,習慣背後是心理。
我現在呢?
我隻是等著數據,等信號,等能力回應。
但這幫人太聰明,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們選的地方偏僻,行動時間沒規律,連臉都不露。光靠監控和算法,抓不到他們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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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來,走出技術區。
走廊儘頭是檔案室,門沒關緊,透出一股舊紙的味道。我推門進去,燈自動亮了,照出一排排泛黃的卷宗架。灰塵在光裡慢慢飄。
我在“重大案件偵查方法”那一排找,手指劃過一個個褪色標簽。終於找到一本手寫筆記,封麵寫著《刑偵案例彙編·1987》,字跡整齊,墨水有點淡。
翻開第一頁,是一個九十年代初黑幫重組案的記錄。當時警方沒有直接證據,但通過跟蹤涉案人員的小額消費、通話間隔、聚會地點變化,成功推斷出他們在重建組織,提前布控,一舉抓獲。
我快速翻看,在一頁停下。
標題是:“行為模式推演法”。
下麵寫著:
“當證據不足時,觀察嫌疑人日常行為的變化。比如,原本獨來獨往的人突然頻繁見人;習慣白天活動的人改在深夜出門;常用公交的人突然騎摩托車。這些細節背後,往往藏著組織變動的信號。人的行為會暴露他的偽裝。”
我看了很久。
我們一直在追大的線索——信號、溫度、車。但從沒想過,這些人自己的行為有沒有異常?
比如那個叫“吳明”的寄件人。
三天前,他寄了一個包裹,收件地址是城南一棟已拆的老樓,收件人是個空號。物流係統標記為“無效投遞”,但我們發現包裹材料特殊,內部填充物含有微量金屬粉末,可能是為了屏蔽信號探測。
更重要的是,吳明是個普通快遞員,工作三年沒違規,性格內向,朋友很少。但他最近一周的消費記錄顯示,他在淩晨兩點去過兩次便利店,買了大量高熱量食品和能量飲料,全部用現金付款。
一個白天上班的人,為什麼連續熬夜買東西?
還有徐誌遠。
三年前因涉嫌泄露軍用通信協議被停職,之後消失不見。他曾是國家級信號專家,掌握核心加密技術。就在四十八小時前,他的身份信息出現在西郊加油站的刷臉支付記錄中,畫麵模糊,但麵部匹配度達89.6。
他為什麼要這時候出現?
是他主動加入“屠夫”?還是早就被控製了?
如果是後者,那他現在的行為還能代表他自己嗎?他發信號,是自願執行任務,還是被迫當工具?
我把本子抱回主控台,放在電腦旁邊。
李悅抬頭看了一眼。“你看這個乾嘛?”
“學點老辦法。”我說。
她沒多問,繼續看屏幕。
我打開新文檔,開始列人名和行為:
周雄
在押期間表現正常:每天體檢打卡,監舍活動規律,沒衝突。視頻中出現時:指甲縫有泥,手上有新傷,關節有勒痕,明顯掙紮過。結論:要麼是替身冒充他出鏡,要麼已被秘密轉移並遭拘禁。
徐誌遠
三年無公開活動,社會關係完全斷裂。突然出現在西郊監控中,夜間進出,避開主路攝像頭,同行的人都有紋身。行為特點:低頭快走,避免看鏡頭,右手一直插在外套口袋可能握武器或遙控器)。結論:刻意隱藏身份,但需要團隊合作,說明他很重要,不是底層成員。
信號發送者
每一分四十五秒發一次加密包,持續不斷,誤差不超過0.3秒。特點:準時、穩定、無中斷,像打卡上班。結論:這不是臨時行動,而是例行任務。背後有指揮體係,有分工和輪班製度。
我越寫越清楚。
這些人不是烏合之眾。他們在執行計劃,有分工,有紀律,像一台機器,每個零件都在固定時間運轉。
但機器總有磨損。
隻要他們繼續活動,總會露出破綻。一次說話漏風,一次走錯路,一次交接被人看見——這些細節,才是突破口。
我翻回那本筆記,在“行為模式推演法”下麵畫了一道粗線。
不能隻靠能力,也不能隻靠技術。我要學會看人,看細節,看那些藏在表麵下的變化。
我合上本子,拿起對講機。
“趙勇。”
他猛地睜眼,坐直了,立刻清醒。
“你去調最近七天城西三家便利店的進貨記錄,特彆是夜班員工交接時間。另外,查查附近兩個小區垃圾清運車路線,有沒有臨時改道。”
他愣了一下。“查這個乾嘛?”
“我想知道他們是不是每天都從同一個口子進出,有沒有固定的補給方式。”我說,“如果他們在那棟樓裡長期待著,就必須吃飯喝水,處理垃圾。這些東西不會自己消失。隻要他們形成固定模式,就會留下痕跡。”
他點點頭,起身走了。
李悅這時輕聲說:“信號強度又升了,百分之五。”
我看向屏幕。
紅點再次亮起,時間準得像鐘表。
我打開錄音筆,開始口述今日調查日誌。
“淩晨三點十七分,信號波動持續,未發現源頭遷移跡象。人員行為分析啟動,重點排查物資流通路徑與作息規律。下一步,結合實地走訪與曆史案例,建立行為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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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我摘下耳機,放在桌上。
太陽穴還在跳,疼沒完全退。但我沒再強迫自己使用能力。
我知道,這條路不能隻靠天賦走下去。
真正的偵查,是一步步走出來的。
我翻開筆記最後一頁,寫下一句話:
“當技術到頭,就回到起點。”
趙勇走到門口,回頭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