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傑則想起更久以前，他還在實驗室拚命往上爬的時候，多少次深夜回家，看到江妍靠在沙發上睡著了，手機滑落在身邊，屏幕還停留在和他的聊天界麵，最後一條是她發的“你還在忙嗎？”，後麵跟著一個小心翼翼的表情。他當時怎麼想的？大概是覺得她有點粘人？打擾了他的思路？他當時……可曾想過她等得多煎熬？
巨大的愧疚和遲來的鈍痛如同海嘯般將兩人徹底淹沒。
他們高大的身軀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再也無法支撐站立。
沈烽頹然地、重重地坐倒在妹妹左側的沙發上，雙手捂住臉，肩膀微微顫抖。林傑也像是被無形的重錘擊中，踉蹌一步，跌坐在她右側的沙發上，金絲眼鏡下的眼神渙散而空洞，手指死死摳住沙發扶手。
妹妹灰白色的瞳孔掃過身邊兩個如同被抽走靈魂、沉浸在痛苦回憶中的男人，冰冷得不帶一絲漣漪。她站起身，黑色長裙的裙擺輕輕拂過。
“我要上樓休息了。”她模仿江妍的語氣恢複了平板的陳述，“請勿打擾。”
說完，她不再看他們一眼，徑直走上樓梯，留下兩個如同被遺棄在懺悔深淵裡的男人。
意識海的光幕裡，沈烽痛苦地埋著頭，林傑失神地望著虛空。
江妍黑色的瞳孔裡，那些刻意冰封的、屬於過去的委屈和孤獨，被妹妹精準複刻的質問再次勾起，如同細密的針紮在心頭。
她臉上的快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冰冷的悲傷，像幽深的寒潭。她沒有哭，隻是沉默地看著。
妹妹灰白色的身影靠過來，伸出冰涼的數據流手臂，輕輕環抱住江妍。她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傳遞著一種無聲的陪伴和理解。江妍僵硬的身體微微放鬆，她閉上眼，將頭輕輕靠在妹妹冰冷的肩膀上。
那些被深埋的、無法言說的痛，在這一刻，隻有這個由代碼誕生、卻理解她一切的“妹妹”知曉。
時間在死寂和沉重的回憶中流逝。直到日頭偏西，妹妹的身影再次出現在樓梯口。
她走下樓梯，來到客廳。沈烽和林傑依舊維持著之前的姿勢，如同兩尊被定格的、充滿悔恨的雕塑。
妹妹沒有開口。她徑直走到沙發前的茶幾旁，伸出食指，在冰冷的玻璃茶幾麵上，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
“叩。叩。”
清脆的聲響如同指令，瞬間驚醒了沉浸在痛苦中的兩人。他們茫然地抬起頭，眼神依舊帶著未散儘的空洞和悲傷。
妹妹灰白色的瞳孔平靜地看著他們，模仿江妍的語氣平淡無波：“餓了。需要食物。”
兩個男人像是被按下了啟動鍵的機器，遲鈍地、魂不守舍地站起身，一言不發，拖著沉重的腳步，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木偶，朝著廚房的方向走去。那背影，與過去三年裡那個隻會聽從指令行動的江妍，何其相似。
廚房裡傳來一陣不算熟練、甚至有些磕絆的動靜。許久之後，沈烽和林傑端著幾盤精心製作、擺盤也算講究，但色澤和火候顯然還有些差錯的菜肴走了出來。他們將飯菜擺放在餐廳的主位上。
妹妹已經端坐在主位。沈烽和林傑如同忠誠的侍從，一左一右，僵硬地站在她身邊，眼神空洞地望著桌麵，仿佛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餐廳裡彌漫著飯菜的香氣，卻更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的絕望。
妹妹的目光掃過麵前的菜肴，灰白色的瞳孔裡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她沉默了幾秒，然後，用一種模仿真實江妍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息和……近乎憐憫的語氣開口：
“如果……她的意識……真的還活著……”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兩人死寂的心湖裡掀起驚濤駭浪“……看到你們現在這個樣子……”她頓了頓，模仿的語氣裡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大概……也不會希望吧。”
這句話，像一道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光，刺破了兩人心頭厚重的絕望陰霾。沈烽布滿血絲的眼中猛地閃過一絲掙紮的光芒，林傑空洞的眼神也劇烈波動了一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浮木，雖然脆弱，卻足以讓他們破碎的靈魂勉強粘合起來。
沈烽喉結滾動，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和身體控製權，他默默地拉開江妍右手邊的椅子，坐了下去，動作依舊帶著疲憊，卻不再是完全的失魂。林傑也深吸一口氣，扶了扶眼鏡，拉開她左手邊的椅子坐下，挺直了背脊，儘管臉色依舊蒼白。
妹妹看著兩人終於像人一樣坐了下來，灰白色的瞳孔深處似乎有極細微的數據流閃過。她拿起筷子，卻沒有立刻用餐，而是再次看向兩人，模仿真實江妍的語氣裡帶上了一絲探究和……引導：“我需要知道……”她的目光在沈烽和林傑臉上緩緩掃過“……你們現在，希望看到的江妍……是什麼樣子？”她放下筷子，姿態帶著一種屬於掌控者的從容。
“告訴我。越具體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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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感，“……我才能讀取她的記憶，去對比……去模仿……那個真實的她。”
妹妹的問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沈烽和林傑死寂的心湖裡激起漣漪，也強行拽回了他們沉溺在痛苦中的神誌。
希望看到的“江妍”？
沈烽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沙啞卻帶著急切的渴望：“她……她應該是張揚的！像一團火！想笑就大聲笑，想罵就痛快罵！敢愛敢恨，天不怕地不怕！”
他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十年前那個騎著機車、長發飛揚，在山道上對他肆意大笑的江妍，那個在酒吧裡和人拚酒、眼神亮得驚人的江妍。“她……她不會像現在這樣……”他痛苦地看了一眼妹妹冰冷的灰白瞳孔，“……她應該充滿生命力！哪怕……哪怕是罵我們！”
林傑在金絲眼鏡後深吸了一口氣，推了推鏡框，試圖找回屬於他的的冷靜分析，但聲音裡依舊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的美……是帶著鋒芒的，像精心打磨的鑽石。自信，甚至有些傲慢，享受成為焦點。她喜歡……被關注，被在意。她穿oita裙時那種……混合著純真與誘惑的矛盾感，最令人著迷。”他記憶裡浮現的是江妍在他精心布置的晚宴上，穿著他挑選的華麗洛麗塔裙，像隻驕傲又慵懶的貓，眼神掃過全場時帶著的那份掌控感。“她需要……舞台。”他最終總結道，聲音低沉。
妹妹靜靜地聽著，灰白色的瞳孔在兩人臉上流轉，將他們描述的每一個細節、每一份渴望都儘收眼底。
她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緩緩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仿佛真的在“讀取”那浩瀚的記憶庫。
幾秒鐘後，她再次睜開眼。
就在那一瞬間，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光注入了這具身體！灰白色的瞳孔似乎依舊存在，但眼底深處卻驟然燃起灼人的神采！嘴角不再是僵硬的模仿，而是勾起一個張揚又帶著點狡黠的弧度，鮮活無比。她拿起筷子，動作不再是精準的刻板，而是帶著一種熟悉的、略微隨性的流暢感。
“哎呀，沈總，你這說的，”她用無比鮮活、帶著江妍特有調侃尾音的語氣開口，一邊夾起一塊林傑做的清蒸魚，“我都要以為你暗戀的是個女土匪頭子啦？”她笑著，眼波流轉間是純粹的靈動，“不過嘛……”她嘗了一口魚，眉頭微挑，帶著點真實的挑剔，“林總這魚蒸得火候倒是比昨天強點，就是醬油……嘖，還是放多了點，搶了鮮味。”那神態，那語氣，那細微的表情變化——活脫脫就是那個張揚鮮活、帶著點小刻薄的真實江妍坐在了這裡！
沈烽和林傑瞬間屏住了呼吸！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恐懼如同冰火兩重天，將他們死死攫住！是她？！真的是她回來了？！還是……這模仿已經達到了以假亂真、足以亂神的恐怖地步？！
意識海此刻隻剩下妹妹灰白色的身影。
江妍的意識在回到身體前，懶洋洋地丟下話：“妹妹，看好了，學著點。表情再鮮活點，語氣尾音再往上揚一點……嘖，對著這兩個老男人裝開心，累死了。剩下的交給你了，我玩夠了再回來。”
說完，她的意識便沉入了對身體的主導中。
午餐在一種極其詭異又帶著一絲……日常的氛圍中繼續。
江妍胃口似乎很好，一邊大快朵頤，一邊用那鮮活的語氣點評著兩個男人手藝的進步，雖然依舊帶著嫌棄，偶爾還穿插幾句對食材的吐槽，像隻饜足的、喋喋不休的貓。沈烽和林傑則完全成了陪襯，機械地吃著，目光卻像被磁石吸住般，貪婪又驚疑地鎖在她臉上每一個生動的表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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